熟視方進許久,李誌收拾了之前貓耍耗子的心態,朝方進深深一揖,正色道:“方大人,你的識見和果敢,李某佩服。若能早一日與你相識,在下必定會極力把你舉薦給殿下。可如今……確如你所說,事情太大,隻有死人才能讓殿下放心。”
李誌說完頓了下,見方進神色毫無變化,心中一歎,接著道:“你所言之事大可放心,李某承諾,隻要我在一日,便全力護得你家周全。不過……在下也向你討句實話,此事你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麼?”
方進思索片刻,搖一搖頭:“以我方家先祖起誓,直到此刻,這件事我沒對任何人說起過隻言片語。唉,這也是在下百思不解之處,就連那日共同查閱文書的四人都已經被我滅口,究竟……是如何傳到殿下那裏的?”
李誌一直盯著方進的眼睛,他已經肯定方進沒有說謊,何況用祖先名義起誓,是極重的誓言了,方進既存有死意,若非實言,他是斷不會如此的。
鬆口氣後,李誌笑了笑:“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那日設下毒酒,其中一人因體質特殊,並未當即死亡,待你草草將他們安葬之後,那人還是掙紮著爬出屍坑回到家中,於夜裏身亡前,寫下封密信,讓他兒子送去給了趙剛……”
百密一疏!方進怔了下,唯有歎息。
李誌笑道:“放心吧,你急著趕路,可能還不知道,那人的全家,都已經提前上路等著方大人了。”
“意料之中。”方進苦笑。
李誌正經言道:“大人勿慮。殿下已經查過了,事發後,你確實沒有派任何人往家裏傳信,因此在下定會遵守剛才的承諾。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害的人也就越多,可笑那告密的蠢貨,竟想以此來報複大人……也是,他那種人,又豈能明白大人的苦心,大人將他們滅口,正是為保全他們的家人。唉,這酒雖毒,卻真真是慈悲心腸哪!”
方進是隻身上任,他的老父和家眷本就在都城之中,聽說此話也略覺安心。於是便整理衣容,對著李誌一拜,“大人之恩,方進沒齒不忘。”隨後他走到桌前,看著李誌方才斟給自己的那杯酒道:“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飲為敬了。”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一些,就在方進推窗凝望雨幕那陣兒,張三剛才從廚房裏出來。他戴頂草帽,也不披油衣,依舊赤著上身,臉上、胸前,分不清是油是汗還是雨水。
“吃過啦?”何掌櫃正蹲在爐棚裏抽煙,眼瞅張三黑著臉一頭拱進來,便隨口一問。
“哪有那工夫,剛把您的雞兒弄好。”
“你小子,”何掌櫃揮手趕了下聚團躲雨的蚊蟲,笑道:“說話別夾槍帶棒的。縣尉老爺那是咱平日裏能巴望來的?多少人上趕著伺候呢。他老人家能在這裏宴請故人,那說明是有大人物住咱店裏了,咱們得拿出全掛子本事服侍周到了,回頭要有福分請老爺題個匾,還怕成不了這遠近第一店?”
張三聽了也忍不住好奇,蹲下身子湊近些兒問道:“就昨兒個夜裏投店那三位?您不還埋怨我把您叫醒,嫌人家穿著打扮寒磣來著?”
何掌櫃就爐盤上磕了下煙鍋,不無感慨地說道:“是啊,打從我爺爺在那會兒就有了這店,多少年了,真真假假魚目混珠沙裏藏金的事可真沒少經見。還是老爺子說的對,這人呐,到了哪一步也別把旁人瞧扁嘍……”
說著他似想到什麼,起身用腿碰下張三,“別跟這兒耗著了,我安頓夥房,把雞慢火燉爛些給大人們醒酒,叫那一桌菜,且得喝上半天,你要等吃剩下的,還不餓瘦了?去,把衣服穿上,剛才四房那窮書呆子說想喝茶——哼,他倒識貨,我話說得也有些重,你給他拿小壺揀著便宜茶葉沏上一壺,順便端兩碗飯過去,你也跟他一道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