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方進端起酒杯已經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此刻李誌留下兩名衛兵在樓上看守,自己則是來到了吳先生和張三逃走的客店之中。
大雨在這段時間裏曾停過一陣子,後來又漸淅瀝漸大,李誌臉色便如這天色般陰沉,由兩名親兵舉著傘,一言不發地佇立在東廁外的槐樹下。
這裏在張三二人逃走後已是一片狼藉。牆邊架著副梯子,地下隨處丟著兩人換過的汙穢衣裳和破籠布,還有廁房……連木板都懶得蓋,掀開之後就立在牆邊,雖是雨水會衝淡一些,可還隱約有一陣陣的濁氣襲來。
“是誰最早發現那二人從廁房逃走的?”半晌之後李誌平靜問道。
雨幕中應聲走近一人,躬身答道:“是屬下!”
“這梯子,”李誌指了指靠在後牆邊的竹梯,“那時就在這兒麼?”
“回大人,梯子原在內牆旁立著的。”
李誌點點頭,看不出喜怒,過了片刻又道:“那麼,當時你看到梯子有沒想過,他們為什麼有梯子不用,卻要費那麼大力氣破窗而逃?是因為他們眼瞎了?”
“這個……屬下……”
“你沒有。”李誌聲音已有些發冷,“你空長了眼睛,卻沒有腦子。他們當時就躲在你的腳底下,在那廁坑之中,可你,則是自作聰明,把人手都派了出去,致令二人從容逃遁。”
“什麼……”這名喬裝過的小隊長驚訝地看了眼廁房,稍一聯想,已隱隱有些幹嘔,就連其他親兵和暗哨也大都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就在這時,驀地寒光閃過,李誌已從打傘侍衛的腰間拔刀一抹,森然言道:“爾等都記清了,我殺他,是因為他自以為是,以後你們遇事要多動腦子,碰到吃不準的,要及時請示,否則,他就是例子。”
“是!”眾人齊齊躬身。
看了眼倒在血泊裏的小隊長,李誌讓人便將他屍身丟入廁中,然後才道:“原先他那隊人還按計劃負責此地,周圍監控撤掉。官道和都城方向都有我們的人,而且他們也絕不會自投羅網,所以……不是躲進縣城就是逃去東山,你們全力搜索。”
這些人全都是前麵追捕吳先生和張三無功而返的暗哨,得令之後,立即展開功夫,逾牆疾行。
回到二樓天已將暗,方進似笑非笑地言道:“李大人,方某第一次覺得,等死都要等這麼久。”
李誌也啞然失笑,便將吳先生二人逃走之事簡單說了,末了又笑道:“方大人這次給在下出的難題不小,此刻李某也十分好奇,這人究竟什麼身份?這裏掌櫃的說他隻是一介連房錢都付不起的窮酸文人,這可能麼?從見到你書信這才多大工夫,此人……”
李誌說著,擺手叫衛兵出去,然後才接道:“這人沒有落網之前,方大人你的死就毫無意義,畢竟他已知道了書信內容。”
方進不再說話,起身來到窗前,心裏歎息如果此時能有斜陽落日再看上一眼,那該多好。李誌同樣沉默,也不叫燈,仿佛已經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吳先生?”
沉浸在黑暗中的張三總幻想被丟入廁房的小隊長隨時會有可能活過來,並猛地跳進坑裏掐住他的脖子,這讓他如坐針氈。他實在怕到了極致,此刻屏息靜聽,隻有滴答的雨聲,似連吳先生的呼吸都好久沒聽到了,張三終於忍不住小聲呼喚。
“唔。”吳先生微微呻吟,跟著也挪動下身子。
“您在啊,”張三頓時癱軟,“您怎麼連一點聲兒都沒有?”
吳先生心說:“壞了,忘了告訴張三在這裏該怎麼喘氣兒,他不會一直就像平常那樣呼吸吧……”吳先生想著,朝張三一側投去了歉意的目光。
這裏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吳先生很快站起身道:“來吧,咱們也該走了。”
張三喜歡看人被砍頭,但此刻外麵就橫著那麼具屍首,他早就破了膽,顫巍巍問道:“您知道外麵情況?這店裏沒人了嗎?萬一被抓住……”
“不,那些人就在店裏。”吳先生鎮定地答道:“但他們現在應該在後院,不會——而且也顧不上來這裏。”
“啊?您怎麼知道?”張三哆嗦道:“他們在的話,我們……我們要不還就待在這下頭吧。”
“上去再說。”吳先生實在不願在這兒多開口,“你要喜歡,就留在這裏,我自己走。”
“可別,吳先生!”
張三如前麵那樣把吳先生托上去,然後自己踩了吳先生丟下的木桶爬出。他正要去脫衣衝洗,卻被吳先生拉住:“不能在這兒了,你從那梯子上牆,跳下去準備接著我。”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張三站在牆頭,看不清下麵,隻得咬牙縱身躍下。後牆雖高,但他壓倒了大片野草,加上泥土被雨水浸得稀軟,倒沒什麼磕碰。
接著吳先生後,二人疾奔出裏許地,吳先生這才示意停下,拉著張三蹲坐在野草叢裏,噓口氣道:“暫時是安全了。”
張三一肚子話想問,卻先要忙著脫衣服,可他見吳先生不動,也停下來問道:“先生,您不衝下身子?”
吳先生一哂:“這人啊,就怕不知足。和剛剛比起來,這兒已經算是王宮了,又沒幹淨衣裳換,你這會子洗舒坦了,過一陣穿的時候可就難受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