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軍界第一人的住所不過是一溜矮房,想是戰事所需。季同暗歎,想起帝都季府的鋪張揚厲,竟恍如隔世。
一隊炎龍軍四下裏集結起來,將幾人拒之門外,為首一人頭頂紅羽,顯然非尋常兵丁。布魯克斯微微苦笑,向季同轉首一揖道:“少帥,在下隻能止步於此,有暇不妨來南城黑甲營一敘。”說完也不待季同回答,匆匆轉身便走。季同暗奇,轉瞬眉頭微皺。炎龍與黑甲雖不算和睦,但畢竟是一國之兵,相互間總還存了幾分禮數,可如今連起碼的寒暄都省卻了,加上剛才的拒絕入內,季同暗道這雙方竟到了劍拔弩張的境地,彼此再無任何信任。
那炎龍首領耳聰目明,適才那句“少帥”早令他心中納罕,這會見黑甲已去,禁不住相問道:“在下雷泰,兩位是……”
季同見那一身赤甲,早已生出幾分親切感,也不客套:“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弟季同!”說著手掌一翻,將那金色腰牌遞了上去。
那首領虎軀一震,臉上肌肉一陣扭曲,也不知是喜是憂,忽然深深一揖道:“少帥……”話道嘴邊竟生生頓住,無以為繼。
季同心頭微冷,收束表情,坦然道:“雷兄,家父如今可曾安好?那黑甲……”說著竟也不知該如何措詞,盡管明知什長不敢憑空捏造,卻也存了萬一的希望。
雷泰長長一歎:“少帥,此事一言難盡,你且隨我來,幾位將軍正在府中,便讓他們說與你聽!”
“哦?”季同聽得明白,一時大喜過望,此事看來另有乾坤,竟非完全沒有盼頭!思索間腳下的步子也便得輕快許多,隨著雷泰踏入府門。
廳堂不大,幾條健碩的身影相顧而坐,麵沉如水。幾乎在露麵的一刹那,幾人齊刷刷轉過臉來,軍中男兒的警覺果然不比尋常。
“五哥兒!”一名巨漢大聲嚷道,聲音帶著驚喜。那漢子膀闊腰圓,往那一站,整整高出他人兩頭,可也算身具異像了。
“胖叔!”季同心中一顫,兒時的情景一幕幕浮現。胖叔喚作鐵勒,江北寒山州人,本是鄉野間一屠夫,自隨了季青城後一直充作親兵,也因此曾居於季府多日。胖叔是個莽人,不善結交府中權貴,倒是與幾名庶出的可憐公子玩得投契,成了忘年交。想起胖叔的滑稽百出,饒是季同心中憂慮也不禁展顏一笑。
那廳內幾人都是炎龍軍的老人,哪裏還不知眼前人的身份,齊齊頓首道:“見過少帥!”
季同一楞,臉上微紅道:“各位隨家父多年,都是長輩。季同本是庶出,無名無份,以後切莫行此大禮,倒教外人笑話。”
“哼哼,庶出不庶出老夫不了解,好孬卻是知道的。”說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四十許人,在眾人中最是清瘦,卻隱隱被倚作首腦。卻聽他長長一歎:“大帥在時曾言道,諸多子嗣中惟老五一人能繼其衣缽。”
季同心頭一熱,自那日帝都城外一席長談,父子間的關係便隱隱有所轉變,卻不想他對自己竟寄望如此之重。
“這位是大帥麾下雙龍之右的龍吟血將軍。”那領路的將領言道。
雙龍是季青城麾下最傑出的兩大人才,允文允武,若說這邊城百戰的功勞,倒有小半要著落到這兩人身上。
“龍叔,家父如今究竟怎樣?”季同終究忍耐不住問了出來。
偌大的廳堂中頓時一陣沉默,許久,那龍吟血終於抬起頭,犀利的目光落在季同臉上。
“大帥他……應該還活著!”最後一字出口,語氣已變得確然。
季同的眼睛亮了。
舉室嘩然!
季同略略掃視,眾人的驚訝都寫在臉上,顯然被蒙在鼓裏的並不隻是自己。
“三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鐵勒是地道的直腸子,向來藏不住話,“大帥屍骨未寒,你可莫拿他找樂子!”激憤之色溢於言表。
龍吟血灑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不置可否。眾人也都心癢難耐,卻沒人如鐵勒般問出來,隻是一個個都望著這莽漢,指望他接著刨根問底。
“咋了!咋了!一個個都盯著俺!莫不是俺又糊塗了?”困惑地伸手撓了撓腦袋,鐵勒一張圓臉拉成了長長的苦瓜,饒是眾人都心事重重,也不禁芫爾。
龍吟血笑容一斂,終於露出沉穩的表情:“鐵胖子,我來問你,所謂的大帥新喪,你可曾親眼所見?”
鐵勒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明知故問!你我都親眼看見了屍體,莫非還有假不成?”
季同心中一動,卻看大廳裏同時有數人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愚昧!”龍吟血好不掩飾斥責之意,那鐵勒絲毫不以為忤,想來平日裏被罵慣了,倒像是團滾刀肉。清了清嗓子,龍吟血沉聲道:“想必各位都注意到了,那屍體麵部為有刀劍劃痕,加上淤水浸泡,已然難於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