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官神采飛揚,言語倨傲,望著遠去的背影,巴蒂爾使勁吐了口唾沫,“砰”地關上門。若是換了當年,這般拿著雞毛當令劍的小人又怎敢在他麵前囂張。深深地歎了口氣,從屋裏翻出盔甲換上,如今的他隻是微不足道的城門小隊長,若非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技,恐怕至今還是一名城衛係統中最卑微的城門守兵。
“篤篤篤……”破舊的木門又開始了呻吟,巴蒂爾忽然有些怒不可遏,“催,催什麼催!當老子當真好欺負不成!”猛然拉開門,凜冽的殺氣在寒風中聚成一線,隻有真正經曆過生死的勇士才能發出有如實質的威懾,然而眼前憨笑的麵孔卻令那磅礴的氣勢瞬間一瀉。巴蒂爾激動地抿了抿嘴,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眼前這張麵孔。
“頭,你怎麼來了!”
張栩被一陣冷風吹醒,肥胖的身軀瑟縮著探出被窩,才發現窗門不知何時開了道大縫。一旁的婆娘睡得安詳,張栩不欲吵醒她,伸手披了件襖子朝門外踱去。
自打從青羊宮歸來,張栩便有些失魂落魄,盡管心中早有準備,但當真正丟失了一切,空曠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恍惚。自己半生恣睢為了什麼!權利?張栩有自知之明,這一路走過的,
無非是一道階梯,橫亙在帝王與平民之間。每一階都踐踏著下一階,卻仰望著更上一階,官場鑽營,更像是一個爬梯的遊戲,身在其中,你永遠無法正視自己。
“或許隻是為了在那個人麵前能抬頭挺胸吧……”思緒有些淩亂,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幼時那段屈辱的經曆早已在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可那又如何呢。新野城破,禁咒焚燒下赤地千裏,自己那位高傲的堂兄怕也已經身化飛灰了吧,人死如燈滅,恩怨,榮辱都化作了虛無,難道自己一心執著的道路真的已經走到了盡頭?
輕輕整了整搖擺的袍襟,張栩盲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行走,高大的城樓不知何時已在眼前。
地玄門麵朝正北,在帝都九門中人流偏少。時值午夜,四下的火光照耀,恍如白日。張栩一楞,忽然想起青羊宮中所聞,心頭也是微微一沉。巡行的隊伍顯然比往日密集了許多,就在這一楞神的功夫,已有一隊城衛從身旁經過,看見張栩,都微露驚訝,鄭重地行了個軍禮,這才匆匆而去。此時的張栩一身居家便服,向來嚴謹的他少有這般出巡的,倒怪不得他們訝然。
看來那一紙禦令尚未流傳至此。有些自嘲地想著,張栩沿著那階梯緩緩爬上城樓。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巡城了吧。雄偉的城牆鐫刻了太多人的印記,也凝結了自己的蒼茫半生,臨要離開,竟生出些許不舍來。
一陣巨大的喧囂打破了張栩的思緒,抬眼望去,卻見上百名守衛彙聚在城樓之顛,要知道平日裏上牆的,大多隻是些負責了望的兵丁,城樓更是僻靜之所,少有這般熱鬧的。好奇心至,便信步走了過去。
身處外圍的幾名守衛第一時間發現了張栩,略微詫異之下,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都統大人!”一名賣相粗獷的戰士驚異地呼喊出聲,人群為之一靜。卻見那小小的包圍圈中,一人越眾而出,首領裝扮,張栩看得分明,正是那地玄門守備劉宇。
“都統大人好興致!”劉宇說話間帶著幾分戲噱,“深夜登樓遠望,張大人是想等著看那日出的美景麼?”
張栩淡然一笑,不置可否,這劉宇是副都統王鼎的嫡係,那王鼎對自己的位置覬覦已久,想必是此人聽到了些許風聲。
“可惜啊!”劉宇大聲感歎著,“蒼天易老,這日出的美景,怕也是看一天少一天嘍!”
絲毫不理會劉宇話中的嘲諷之意,張栩信步而前,視線越過胸前的矮牆,投向城下。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縱然是張栩也不禁暗暗心驚。高峻的城牆之,密密麻麻的人群彙聚的城門前的開闊地裏,看架勢怕不有三五萬人。接過一旁的遠望鏡,張栩細細觀望。人群中最多的是商旅裝扮。時值秋日,十業九收,正是貿易旺季,作為東大陸貿易中心,西京城的吞吐量何其龐大,這一門數萬人倒也份屬平常。約莫兩三成遊客裝扮的旅人夾雜其中,服飾風格各異,想是來自東大陸各處。
目光略略斜掃,張栩的麵色忽然一沉。
今年盛夏,地處帝國中南的梅瑟爾河爆發百年不遇的洪水,一時兩岸三州餓殍遍野。帝國正值多事之秋,各方都在默默經營,愛惜羽翼,竟是少有賑濟。劫後餘生的百姓無力求存,一時流落四方者眾。
這是一隊典型的流民,人數大約在千五,衣不能蔽體,一個個麵露菜色。帝都繁華,以往流亡至此的,縱然難言溫飽,總也能求得一條活路。山重水覆,這一路相比很是艱辛,這些人能行至西京城下,早已經體力衰竭,饑渴難耐,若當真三日不得進城,能最終活下來的,想必不足半數。不知為何,張栩心頭竟生出一絲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