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很冷,哪怕她都死了二十年了,依然透心的冷。
她離不開玉家,白天隻能呆在這黑不見底冰冷的井水裏泡著,晚上才能夠從井裏爬出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親眼看著,玉家並沒有因為她的死亡而半點傷心。
玉家更沒有因為她的死而衰敗,反而因為抱上了淮南王這條大腿而當上了皇商。
富可敵國,富貴滔天。
隻有她一人泡在冰冷的井水裏,已沒人記得她。
有誰記得,她曾血淚泣求,不要退婚?
又有誰還記得玉府的嫡長女,曾經苦苦哀求父親不要將她送到淮南府上做妾。
她甚至看到她那庶妹——此時,已是嫡妹,那張氏已經被扶正。
那天玉寶珠在井邊喃喃自語道:“玉明珠,你可知你那未婚夫已做了高官了?哦,對了,他已經不是你的未婚夫了,他已經退了婚。爹爹說,想讓我嫁給他,我很快就要當了那狀元夫人了。”
明珠目眥欲裂,幾乎要撲將上去,但她動不了。
她如今被困在井水裏,困在玉家,哪裏也去不了。
她眼睜睜看著玉寶珠在她麵前消失,眼睜睜看著她得意。
玉寶珠真的要嫁了蕭玨嗎?
想起那個少年,明珠心裏沉痛。
便是想阻止,她也沒有力量。
她已經死了。
……
這一天,她突然不冷了。
本該冷到骨子裏的寒意,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她突然發現,困了她二十年的無形鉗製,消失了。
她從井中出來,看著玉家被抄家。
那一箱一箱的金銀被封印,抬走。
還有數不盡的古玩。
她甚至聽到了那個以為已盡忘,卻刻在骨子裏的聲音。
她望過去,她記憶中的那個人,早已不是少年模樣,但依然俊無儔。
此時,他正寶貝一般地捧著她的屍骨,慢慢殮入棺木中。
雙目赤紅,聲音再不複冷清,而是溫柔無比。
“明珠,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
兩字道盡了無邊的情意。
明珠上前,欲要拉他,雙手卻從他身上穿過,她才想起,自己已經死了。
死了二十年,屍骨都已成累累白骨。
她知道他有潔癖,但此時卻一點也不嫌她的屍骨髒,一塊一塊,親自撿起裝入棺木。
明珠的眼淚滴下。
她是鬼,沒有眼淚,每哭一次,流出來的卻是血水。
以往珍惜非常的血淚,此時像不要錢似的流不盡。
蕭哥哥!
蕭玨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在小心翼翼寶貝地殮裝著明珠的根根骸骨,仿佛捧著的是這世界最珍貴的珍寶。
……
明珠哭了一陣,終於能動了,她隨著他的車馬,慢慢進入蕭家祖墳。
親眼看著他將她的屍骨葬入蕭家祖墳。
“明珠,等我百年後,與你合葬。”蕭玨撫著墓碑,輕聲道。
明珠看著墓碑上的字:吾妻玉氏明珠
這墓碑,一看就是年代久遠,不似近幾年所刻。
他竟是早早給她立了衣冠塚,如今屍骨入塚,才是完美。
明珠泣不成聲。
“蕭哥哥!”
陣陣風聲,似在回應她的聲音。
蕭玨似有所感應,他:“明珠,若有來世,我們再做夫妻。到那時,我定不會放開你手。”
來世——
做夫妻——
明珠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執念,又似重新有了執念。
她的身影慢慢淡去,她知道自己要去了。
做了二十年鬼,終於要放下了。
明珠望向蕭玨,似還能看到當年那如玉般的少年,向她迎來。
“明珠,等我高中娶你!”
她最後望了他一眼:
“蕭哥哥,若有來世,我定再做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