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不枉此生的壯舉。
我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誰還能呀。
查好路線,在紙上勾畫下來從哪兒到哪兒。我感到這就很不錯了,滿懷信心地出發了。這個城市就是好,就算是踩到了冬天的尾巴了,也感覺不到呻吟,冷得幹脆,處處透著尖銳和堅韌。
坐在車上,晃晃悠悠,一輛車一輛車的倒換,因為心中有了期待,也變不覺得累。
我想象著見到蘇顏後的場景。她也許會在一個小工廠裏手忙腳亂的忙碌著,頭頂的廠房高聳入雲,襯托得她嬌小無蹤,神情疲倦而帶著麻木,眼睛渾濁,動作單調地重複著,快速地移動著。或者是在一個美麗的花店,百花簇擁,芬芳彌漫,舉手投足都帶著溫婉姣好的情態,眼神裏滿是開放的情意。抑或自己已經有了一家商店,朝夕相處,在裏麵迎來送往,聽著歡聲笑語,有鮮花和少年,倩影,幽微的香氣,還有張開的丹唇,言辭款款地接待著憂傷的人們。
然而,我想錯了。到了那兒,我的想象都破滅了。
抬頭看迷離的燈光,柔和而無力,像一個喝醉了酒的醉漢,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我掏出一塊口香糖,放進嘴用力咀嚼,清涼的香氣像是氤氳在嗓子一樣,舒服極了。抱緊雙肩,縮成一個團,我想,若是有人在萬家燈火的高樓中,在一個短暫的休眠後穿著睡衣,一個清夢之後醒來,慵懶地向外探望,注意到我,也多半以為會是一團毛茸茸的大玩具娃娃了。
站起來,決定繼續走,肚子餓了,注意尋找有沒有合適的小店,吃上一段廉價的飯食。暖暖身子也好呀。
不知道走了幾條街,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在一家小飯館前麵逗留,本想進去,在靠近門口,忽然出來一個人,踉踉蹌蹌地,東倒西歪,三米遠外估計就聞到了酒氣,說是酒氣熏天絕不誇張。出了門。徑直往一棵樹下跑,蹲地就吐,稀裏嘩啦的。那髒物似乎吐到了我的嘴裏,我馬上回轉過頭。心想,即使是我父親,那個不喝便罷,一喝起來就無藥可救的人,也不會這樣糟糕呀。吃飯的心情一點都沒了,好心情也一掃而空,全都消失了。
又開始瞎逛,霓虹燈灑下曖昧的黃色光,說不上光明也說不上黑暗,是那種叫人看了想昏昏欲睡的樣子。和昏暗的天色遙相呼應。仿佛行走在沙塵漫天的惡劣天氣中。
轉了幾條街,終於回到原地,橫七豎八的街道繞來繞去最後回到了火車站附近,周圍有許多晝夜不息的旅店和小飯館,斑駁的光亮似乎在微微地吟唱,說著那些行客漫遊的滄桑故事,店裏的人臉上是失落是興奮是昂揚是沉迷是數不清的海角天涯遍始休。山南海北。五湖四海。盡是他鄉客。
要了一碗拉麵,一碟土豆絲。倒上辣椒粉,大口大口地吃著。熱氣氤氳,眼鏡片上蒙上一層水霧,忽明忽暗。恨不得把整個黑夜和寒冷,還有陰魂不散的孤寂,一口一口的吃掉,一口一口地喝進肚子。
總算是撐得心滿意足,抹抹嘴巴,看了一眼時間,嘴巴差點嚇掉,碗也險些摔了。馬上就要破曉了呀。
我打量周圍的一張桌子。小店裏的客人來來走走,此時就剩下幾個操著怪異口音的人亂七八糟地說著什麼,情到深處還要揮舞下手臂,誇張極了,仿佛那胳膊一個回旋一個收攏就把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都一網打進了。表情豐富,動用了大規模的肌肉。臉上油光可鑒,在燈下更是逼真,汪洋大海似的湧動著。汗水口水油水聚到一起,會晤,開會,洽談,像兄弟一樣情深意重不分你我。
不知不覺的,這樣想著自己就樂了。好像看了一場活生生的電影。
後來我回憶起來,總是以一種滄桑的悲壯的孤絕的感情,好像若我為王的樣子,何似在人間。也許外人對於此,是無法理解的。骨子裏的堅持在他們看起來是有多麼的不可理喻。
那個星星都睡著了,月亮躲到雲層裏和太陽去幽會,黑色像是一塊兒破布,欲蓋彌彰地遮住溫暖的夜晚。那個風像機關槍一樣打在皮膚上,冷得連冰都叫疼,眼淚失去知覺自顧自自地泛濫的夜晚;那個手腳都像是借來的,力氣像隨便浪費的金錢一樣隨便使喚,地上塗著膠水一樣的寸步難行的夜晚,靠著想象和調侃別人來取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