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牽著手的扶南陽與京蝴剛轉過頭,卻見牌坊百獸盤恒的柱子後,不知何時探出半個小腦袋,怯怯望著他們。
扶南陽一怔,搖頭失笑,不露痕跡鬆開夫人的人,招手道:“原來是鹿霞啊,快過來,讓伯伯好好看看你。”
陰影下,嬌身輕傾的青衣少女杏眼泛亮,把扶在柱子的雙手相互勾在身後,嬉笑蹦跳到兩人前麵,如柳在擺的腰肢微彎,恭恭敬敬行一禮,嗓音似雛鳳清鳴,“南陽伯伯好,京蝴伯母好。”
“鹿霞,你怎地來了?”扶南陽上前一步,不分輕重,親昵地摸著少女的小腦袋,她柔順的青絲,頓時沙沙作響。
京蝴拍掉夫君的手,白了他一眼,然後對少女微笑道:“鹿霞你來得也太不湊巧了,你哥哥他們剛剛離去。”
梳理得極好的頭發被弄得亂糟糟的,青衣少女絲毫不惱,抓住扶南陽的手,揚起形似鵝蛋的俏臉,嘟嘴撒嬌,“人家來看看許久未見,可親可愛的伯伯伯母呀!”
“油嘴滑舌!”扶南陽笑罵一句,忽然想起公樂少俠在秘境的陣台上,左顧右盼的模樣,心中霎生驚疑,“鹿霞,你不會又是偷跑出來的吧?”
青衣少女撇撇小嘴,滿不在乎道:“腳長在我自己身上,走得再山高地遠,誰也管不著的,怎麼叫偷跑呢?”
扶南陽哭笑不得,“就會耍些古靈精怪,你母親大人要是知道,說不得已經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還是給她報個平安更為妥帖。”
言罷,他召出一張冒著熒光的雪白紙張,伸指作筆,在上麵飛字行詞。
“哎!”青衣少女一把搶下紙張,雙眼盈著委屈,“若是人家惹伯伯伯娘不高興了,明說就是,我肯定會一一照辦的,哪還用這麼麻煩!”
“好好好,”扶南陽沒了轍,大袖一揮收回紙張,負手在後,重重歎口氣,“我也明白你的心思,可他現在已經換了具皮囊,你或許不會喜歡的。
況且他生性灑脫,不是雙方父母的口頭之約,媒妁之言就能約束得了的。
說到底,還是我扶家,我扶南陽一時糊塗耽誤了你啊。”
眼神陰鬱迷離的青衣少女咬了咬朱唇,纖手漸漸握緊,幽幽道:“不礙事的,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喜歡我是他的事情,旁人再怎麼推波助瀾,改變不了什麼。
我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就是止不住心中的蠢動,或許千年乃至萬年,也不會出現微微的動搖。
哪怕,他換了無數的新皮囊,醜得良莠不齊,我興鹿霞,始終如一。”
雖然她的語氣非常平靜,但扶南陽還是聽得心驚肉跳,沉默思量片刻,已是感慨萬千,苦笑道:“你啊,真是比無憂還倔,隻希望疾兒那個榆木腦袋這次能開竅一回,不然,我這個作為老子的定要耗盡臉麵,使萬般解數將他‘捉拿歸案’!”
心情沉重的興鹿霞似是冰雪消融,促狹道:“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要我說啊,應該是近水樓台先遭殃。”
見她笑意暖暖,扶南陽老懷大慰,難得地對後輩做了個請的手勢,“走,讓我這個不那麼稱心如意的伯伯,好生的盡盡地主之誼。”
“伯伯不必廢那無用的周章,”興鹿霞搖搖頭,指了指身後,“我娘親看我久久不歸,說不定又在念念叨叨,咬牙切齒地削著木棍呢!”
“這可真是件天大的禍事,一刻也不能容緩的,”扶南陽忍俊不禁,靈光一閃,從儲物法寶掏出件小物事,遞到‘內定兒媳’的手上,“伯伯現如今也沒什麼好東西,不過,總歸要表下心意才行。”
“嗯!”興鹿霞神色鄭重地頷著首,如獲至寶般緊緊捂在手心裏,接著認真地行一禮,“我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扶南陽微笑著溫聲道:“去吧,記得常來玩,免得生分,
“一定會的!”興鹿霞的蓮足之下驟起龍卷,托著衣帶飄飄的她升上風和日麗的郎空,不多時,便消失在天的盡頭。
京蝴輕聲道:“可惜了,這麼好的姑娘。”
“是啊,可惜了,”扶南陽收回目光,牽著夫人的手緩步拾階,心中的暮色,揮之不散。
天地以厚德載物,那有情人勢必會終成眷屬?
答案應該是否定的,要不,像鹿霞這樣的好姑娘,怎麼會遂不了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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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門以東一千八百裏,是一座名為龍凝的小城。
據傳不知多少年前,這裏曾天降奄奄一息的青龍,自覺命不久矣,化形成劍插進地脈裏,試圖用天地靈氣重築真身,再度威震一方。
但這種縹緲的生物,終究是奪天地造化的焦點,稍微的一舉一動,都會有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更遑論瀕死之時?
聞著風聲紛遝而來的修真者,如蝗蟲過境,將此處堵了個嚴嚴實實,挖地百尺,皆想分一杯羹。
可劍隻有一把,人,卻有無數,占有的私欲變作殺念,殺念,彙成了血河,讓天地都為之色變,夾雜著轟鳴雷聲的瓢潑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也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