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裏買牛(1 / 1)

接下來的一年裏,母親臥病不起,全靠父親照顧,父親沒有再去喝酒,欠橋頭李老板家的酒債也還完了。讓他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媳婦兒,看著自己憔悴的女人,哪個男人心裏有滋味兒?於是他有時候開始埋怨之前的自己,無論是對媳婦兒也好,還是對自己的孩子也好,他總會悔恨,有時候在院子裏呆著,有時候一個人去地裏坐著,就看著地裏的莊稼,有時候母親也會陪著他在火爐旁坐坐。這天,父親和母親在火爐旁坐著,兩人不說話,父親點了一支煙,在我印象裏,是第一次看著他抽煙,他對母親說:“咱家老三也快上學了吧,我想著上學是個好出路,不能讓孩子以後也像我們一樣幹苦活,過苦日子。”

“是,滿兒也到了年齡,該去念書了。一學期得要三塊錢吧?”

“是啊,莊稼還沒到收成,我也總想著去買頭牛,以後耕地收地也好適應著過,可就沒了老三的學費錢了也,我也想啊,要不去橋邊李家再借點兒?”父親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嘴煙霧子,就將剩下的小半截兒扔到火力去了,燒出來的火光照在他倆的臉上一閃一閃的。

“不習慣抽就不要抽啦。”母親起身進了屋裏,再出來時手裏拿著一個鐲子,“你拿著,去市裏當了,也能湊點兒。”母親這麼說著,又坐回火爐旁,拿著爹的手,把鐲子放到了爹的手裏。

“這是你的嫁妝啊,怎麼可以……”

“都老夫老妻了,這也頂多算個念想,興許送滿兒上了學,買了牛,日子好過了,也能重新買個。”

娘她心好,總為家裏人著想,這次甘願拿出嫁妝,這讓爹的心裏更不是滋味兒,心裏又開始怪罪自己了,想著曾經醉酒後打罵媳婦兒的場景,他掄起手就給了自己一耳光。娘看了趕忙拉住:“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我想著老大老二的事也難受,但你不能垮,要是……這個家還怎麼辦?你總不得為老三老四想想?”

爹拿著手裏的手鐲,久久凝望著,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兩個月以後,三哥上了學,父親要到市裏去買牛,要走十幾裏的路。通常都是半夜才能到家。這天父親來到市裏,先是去了當鋪,當鋪的櫃子比他還高出一個頭來,掌櫃的就站在上麵俯看這他,他仰視著櫃上這個人說:“你看這鐲子多少?”

櫃子接過鐲子,從桌上拿起放大鏡看了幾眼又瞟了父親一眼,父親也看了他一樣,櫃子說:“十個!”

“那不行,怎麼才十個!”父親急了。

“現在的行情就這個價,你要是不要?”櫃子將鐲子遞回父親。

“不要!咋才十個呢,坑你大爺的吧!奶奶的!”說完父親奪門而出,心想先去看看牛價。

他從街頭尋到街尾,沒見著一個買牛的。倒是屠牛戶有兩家,兩家戶主就街對麵兒的近。一群人簇擁著,誰都想親眼看看宰牛的過程。一頭被布蒙著眼的老牛被幾個壯漢牽到兩棵核桃樹中間,前後有人將腕粗的繩兒捆著老牛的腿。一時間,老牛似乎感覺到自己要被殺死,開始掙紮起來,父親不忍心看轉頭說了一句:“命不好啊,活著的時候給主人家幹苦活兒,連死了自己的肉都給人吃了,賤命!”

他一轉頭,對麵的屠戶家門口有個老頭牽著一頭歪歪倒倒的小牛站著往裏喊裏一聲:“給個話!”

屠戶家的窗口裏探出一個腦袋,又比了三個指頭的樣子:“這牛有病,你看畏畏縮縮的,站也站不穩,這個數給值啦!”

“就不能添點油水兒?”老頭又說。

“添不了,您看著辦吧!”

“那好,30就30!”

這時父親大步上前喊了一聲:“老人家,我給你40,這牛給我了吧!”。

老頭子往爹看了一眼,而爹卻已經過了街來到小牛麵前一直看著這頭小牛。這時,街對麵的那群人的中間傳來老牛的哀叫,看樣子是已經動手,人群裏有人說了一句殺了這畜生,老牛的血再次染紅了核桃樹下的荒地,而老牛使盡全身力氣叫了幾聲,隻剩下了抽搐,四條腿仍在試圖掙脫繩子,但顯然是不可能的。過了一會兒,老牛沒了掙紮,屠夫掀開蒙著老牛的布,老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人群有人拍手叫好。

小牛聽到老牛的叫聲後,開始不安,盡管站不穩,還是急促的想掙脫束縛,逃離這裏。爹一把奪過老頭子手裏的繩,將四十塞進老頭的包裏:“就這麼定了!別費了!”說完,就牽著小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