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33,寶慶十一年,丞相史彌遠亡,太後也還政於官家,宋理宗親政,聽取主戰派意見,聯蒙抗金,史稱“中興之治”。
位處鬆江府烏泥涇的江南小鎮,遠遠看去像是裹著一層又一層的薄霧,白牆黑瓦襯著著柳綠花紅,映著略微渾濁小溪水中泡著澡的水牛,岸邊嬉戲的頑童,還有遠遠蹲在河埠頭浣衣的婦人,吳儂軟語好一幅江南盛世景。
小鎮最東側的一戶人家,門前種有幾顆桃樹,門上掛著白幡,路過的鄰居都會歎一口氣,道一句可憐。
白牆黑瓦整整齊齊的院落,正房三間左右廂房,後有倒座,後院種有桑樹,幾塊菜地劃分的整整齊齊,瓜菜成畦,前院有桃樹幾顆,枇杷樹幾顆,最喜人是那一架葡萄把庭院的陽光裁切的支離破碎,斑斑駁駁,下麵有石桌石凳,還有一架秋千。
少女黃蓁席地坐在正房的台階上雙手抱膝,目光呆滯地盯著西廂房下燕子窩,看著兩隻乳燕張著翠黃色小嘴等著歸來母燕投食。
眼淚無聲無息,大顆大顆地流了下來,嗚咽哽泣悲啼出聲,至手撫胸,大口大口地喘不過氣來,從三天前醒來就是這樣,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夢裏的前世,還是現在的日子是在做夢,如果夢裏的前世隻是夢而已,那我清晰地記得皮鞭抽到身上那種徹心徹骨的痛,胡氏那刻薄嘴臉,以及孩子流出身體肝腸寸斷痛入心扉的感覺,若這不是夢,我又是怎麼回到十二歲的時候呢,心中充滿了困惑和不解,困了不敢睡,睡了不敢醒,怕一睜開眼睛如鏡花水月般了無痕跡。
從我記事起,娘親就不在了,爹爹從不曾主動提起娘親,小時候夜裏哭著鬧著要娘親,爹爹就用小被子裹著帶我去房頂看星星,給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在我小小世界裏,用簪子劃下銀河係的王母娘娘應是我此生聽過最大的惡人了,後來長大一點,從鄰居的閑言碎語中聽聞,爹爹是外鄉人,一家三口來到這裏的時候,我才幾個月大,娘親是個溫柔的婦人,和鄰裏相處的都很好,在我五歲的那年,娘親因難產而一屍兩命,我還記得那個輕聲細語教我背三字經和千字文,握著我的手教我描紅的娘親,在昏黃油燈下唱著搖籃曲的娘親。
後來懂事了我就不再鬧著和爹爹要娘親了,因為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我瞧見爹爹盯著娘親的小像眼圈通紅,原來爹爹也是想娘親的。
元宵節走百病,別的孩子都有娘親抱著,獨我坐在爹爹的肩膀上,手裏拿著兔兒燈,遠遠地能看著耍龍燈,踩高蹺,街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爹爹叫了碗浮元子,我在旁邊加了句各色餡料來一個,爹爹笑問:可吃得下,我笑回:不是還有爹爹嗎。
想到此處,越發啼哭不止,抽噎成聲,聽到門外有開鎖的聲音,我急忙站起身來,疾步走上台階,奔正房西間,蹬掉鞋子,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閉上眼睛裝睡。
聽到聲音在後罩房洗衣服的雀兒奔了出來,阿婆,你趕集回來了,買了這麼多東西,多沉啊,阿婆道:給姑娘補補身子,可憐的吆,幾天的工夫就瘦的不成樣子,姑娘還在睡著。
雀兒道:姑娘一直沒醒,要叫起嗎,不叫不叫,飯好了再叫,讓她養著,阿婆姓丁,是在娘親過世之後父親帶回來照顧我的,因為不曾生養,丈夫過世後,被婆家趕了出來,也是可憐人,在夢裏的前世,也跟著去了陳家,因為護著我被胡氏誣蔑手腳不幹淨,趕去染房,等再聽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去了,說是絞腸痧。
可是後來聽醉酒的陳虎說【前世的丈夫】,是因為聽到不該聽的,被灌了砒霜,想到這裏,不由恨意滔天,恨前世那個懦弱的自己,恨陳家忘恩背義,霸占家產,還敢以恩人的嘴臉自居,讓自己半生流離,險死還生,恨到不行時,頭一低咬上被角,死死咬住渾身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