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不是平凡使女。
諸瑤兒激動的心情略平,目光也冷了下來——她看得出來這使女不似規禮貌矩奉養的人,隨行的下仆也是內心有數,賀氏便冷聲問:“你是何人?怎在我家公子這裏?”
“哎呀,都叫你們小聲點兒了,怎的便不聽?周密吵著了公子……”那也不曉得是不是在這兒奉養著的使女聽賀氏聲音略大了一點,忙把手按在唇上,少見多怪的抱怨了起來。
“三哥在裏頭?”湯藏暉也發覺到堂嫂溘然住腳不說話的原因,隻是他是男子,以為這些個使女並不值得多費辰光,便不耐性的打斷了那少女的話,道,“這是我三嫂!沒禮貌的東西,如何說話的!”
明沛堂這兒既然已經為諸瑤兒一行人的到來備好了處所,那使女如何會不曉得湯天下的妻子由於掛心他的傷勢切身趕了來——這會其實如何也該猜測到諸瑤兒的身份了,卻在聽了這話以後才故作訝異的上來賠罪:“婢子真是該死!是三少夫人來了?婢子軟玉,見過……”
被湯藏暉提示,諸瑤兒也以為何必跟一個小小使女計較,如果沒湯天下的應許,如許的人哪兒近得了他的身?
便一拂袖,冷冷的道:“閉上你的嘴!待我看過良人再問你話!”
她內心想著雖然這名叫軟玉的使女還作著女孩子的打扮,可誰曉得湯天下軍旅寂寞,是不是已經動過人了?如許想著,為湯天下的憂慮著實降了幾分,竟落在湯藏暉以後才進了內室,進了內室卻不禁一怔:
內室裏,卻並非隻得湯天下一人。
一個身子魁偉嘴臉英武須發斑白的老者正提著一壇酒,興致勃勃的盤腿坐在西窗下的炕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著。
看到湯藏暉與諸瑤兒,這老者匆急跳下炕,問道:“本宗的四叔父與三嬸母?”
“……”湯藏暉與諸瑤兒不曉得他身份,看一眼病榻上,卻見帳簾低落,湯天下擁著錦被,隻暴露半張慘白的嘴臉,雙目緊閉,宛若在昏睡著。傷者沉睡,裏裏外外隻一個不安本分的俏婢奉養著也便算了,這老者居然還對著病榻心情不錯的飲酒,這……這烏七八糟的算什麼事?!
諸瑤兒蹙緊了眉,道:“你是誰?怎的在我良人這兒喝著酒!”
那老者訕訕的趿了鞋,幹咳道:“末將……呃,侄兒湯由甲,乃是湯氏旁支後輩,現在忝為西涼都尉。”
居然是丈夫的族侄兼上官!
諸瑤兒看了看榻上,卻見幾人說了這一番話,湯天下卻還沒有醒,心頭狐疑,道:“是……”這廝既是丈夫上官又是族侄,現在也不是公堂之上,稱官職欠妥,稱侄兒……隻看著他滿頭華發也有點叫不出來,諸瑤兒迷糊過去,小聲問,“良人他這會怎的了?”
“回三嬸母的話。”湯由甲倒是照著族裏的稱呼叫了出來,道,“三叔因失血過量,這些日子以來在靜養。本日侄兒按例過來與三叔商議軍情,三叔聽著雀躍,便贈了一壇霜琅釀與侄兒助興。如何侄兒還沒說完,三叔乏了,便睡了過去,侄兒……便……想喝完了……便走……呃……”
諸瑤兒清楚了:丈夫湯天下雖然臥榻養傷,但或是掛心戰事,湯由甲便每天過來跟他商議,許是今兒個聽到了什麼好動靜,自己有傷不可以飲酒,便著人給湯由甲提了一壇子來。結果湯由甲這廝,喝著喝著便懶得走了,看到湯天下精力不支睡了過去,非但不悄悄的拜別,卻或是賴著想在這燒得暖洋洋的房子裏把酒喝完了再走……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排場正尷尬的時候,卻聽榻上湯天下聲音衰弱的問:“由甲,四弟他們可進城了嗎?”
湯由甲暗叫一聲榮幸,忙高聲道:“三叔您寧神,三嬸母跟四叔便在這兒呢!”
……這廝聲高喉響,這一聲喊振得榻上帳子都微微蹣跚,湯天下現在如許的衰弱,果然說著話說著話都能昏睡過去,想也曉得最怕喧華的。諸瑤兒不由盛怒,嗬斥道:“你給我噤聲!”
將灰溜溜的湯由甲趕出去,湯藏暉在堂嫂冷颼颼的注視下,強撐笑容問候了兩句堂哥,也迅速識趣的告別——隻剩伉儷兩個,湯天下便淺笑著問:“路上很是辛苦罷?”
雖然莊夫人說故意把傷情報重一點,但現在看來湯天下的傷情其實不比報往聖上那邊的輕,大約是怕父母憂慮故意往輕鬆去說了。從他受傷到這會,至少也有三個月了,以湯天下先前的康健精力,現在果然還懨懨得臥榻難起,可以假想當初定然也是性命彌留的。
看著他慘白的表情,諳習的眉宇之間盡是疲鈍,雙眸雖然還亮堂,然也銳利不如從前——這如果沒在外頭看到那俏婢,諸瑤兒真不曉得如何個心疼法。
但現在聽了他的問候,諸瑤兒卻是沉默了一下,才道:“也還好,隻是光榮沒帶光兒來。”
“光兒還小著,現在定是禁不起顛簸的。”湯天下輕輕笑了一聲,以為妻子的沉默平息是由於惦念取遠在帝都的宗子,有些吃力的從被子裏伸脫手來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都有些涼……諸瑤兒便把他手按回被子裏去,淡淡的道:“你現下身子不大好,別冷著了。”
湯天下任她把自己的手放進被中,卻在諸瑤兒要抽開手時伸指勾住她指,諸瑤兒掙了掙,湯天下畢竟傷勢未愈,任她輕鬆把手抽出被——他為人素來周密,如何覷不出來妻子似對自己有了芥蒂?正要說話,諸瑤兒卻先問起他的傷勢來了:“母親說你傷得也不是很重,但我看你到這會還不太好?你瞞報了動靜?”
事實也確鑿如諸瑤兒所料,連著三日,她挨著與嫡支血脈的遠近以及輩份,從湯宣兄弟的叔父們起,將在西涼的幾位耆老都拜望了一遍,哭訴湯天下的委屈:“先前接到動靜說良人受了重傷,妾身在帝都心急如焚,求著父親母親打發妾身來探望。本想著途中既然沒接到關於良人傷勢的動靜,良人許是好了許多了嗎?前前後後,算著三個月,便算是傷筋動骨也該好齊全了,不料到了這兒,竟見良人岌岌可危的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