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學(1 / 3)

我家離臨湖小學不遠。走四五分鍾的路就到了。早晨的太陽光明媚地普照大地。放牛山那邊傳來鳥兒歡快的叫聲。在去學校的這條小路上,路麵坎坷凹凸不平。但今天我走得舒坦,覺得自己是在夢思床上踏步,賦有人生的彈性。路邊的桉樹和榕樹高高地籠罩我的上空。川子和老片兒他們跟在我的身後,大家都十分高興。期待著待會會發生什麼新鮮的事。

“校長首先在大會上講話。”奎子說。

“就是胖胖那個?長得像周伯通那個?哪個村的?”

奎子白了我一眼,說:“對老師要放尊重點,特別是校長。哪能說他胖呢!”

“不說他胖說他啥?”

奎子答道:“說他肥。”

“還上過一年級呢,你那雞蛋營養白補充了。胖和肥有啥區別?”

“和你吵素質低。不吵了。”

說著說著,走到了小學。小學裏除了一年級的新生外,沒來什麼人。新生們激動萬分。一會兒坐在這石塊上,一會兒又找塊草地翻跟頭。臉上笑容拘束,顯得分外害羞,不好意思。

漸漸的,上學校的同學越來越多。鳳凰樹上掛著的大喇叭響起了《小螺號》,接著傳來校長的聲音。

“校長叫大夥到操場集合了。”奎子說。

“校長的聲音咋到喇叭上了?”我疑惑道。

“走啦!說了你也不懂。麥克風懂嗎?不懂就算了。”奎子領著我們走到了操場。操場上早已站了許許多多的人。發書的那位老師也站在主席台上,十分慈祥地對著同學們笑。奎子指著校長給我介紹。校長長得確實像周伯通。青蛙一樣的肚子,不高不矮,頭發點綴著些花白。是鄰村老鼠村的人。今年他兒子也到臨湖小學就讀一年級,分到了我們班。

“他兒子叫甚名?”我問奎子。

“矮洞耨。”

川子在一旁咧咧嘴說:“這英語是我教他的。”

校長發表講話了。容光煥發,鏘鏗有力中夾著和藹可親。校長每次講話稍一停頓,台下掌聲陣陣。看到周圍人都鼓了掌,我也興致勃勃地鼓起了掌。發書的老師也跟著鼓。校長讓老同學們齊聲喊“歡迎新同學。”我也忍不住跟著喊。

大會經過了半個小時,最後在一陣喧嘩中結束。

我們的班主任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男老師。臨湖小學裏的老師都是男的。班主任姓張,和我們一個姓。瘦骨嶙峋,走路時稍微駝背,頭上發根稀稀疏疏黑白交集。張老師讓我們排成隊伍,從高到矮,進行座位分配。

“你叫什麼名?”張老師拿著教鞭指著我問。

我說:“大鉚。”

張老師問站在我左側的一個新同學:“你又叫甚名?”

新同學眨了眨眼,說:“鴨子!”

這個叫鴨子的新同學跟大鉚成了同桌。接著張老師繼續給其他同學分配座位。

“好了,大家聽著,我以後就是你們的班主任,我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明白什麼叫‘班主任’嗎?新同學們。”

大家搖頭表示不知道。

“班主任相當於皇帝的意思。”

“那張老師您是太子嗎?”鴨子搶說道。

張老師解釋說:“老師不是太子,老師是皇上。你們是皇上的臣子。”

坐在後麵的一個小女孩細聲道:“那我們以後可以叫您做張皇上嗎?上課時要喊張皇上萬歲嗎?”

張老師思索,樂得笑開了嘴,站在講台前又是沉默了半會。“可以。”大家在下麵報以熱烈的掌聲。張皇上問:“你叫甚名?”

小女孩溫柔細聲地說:“大家都叫我小美麗。”說完抿抿嘴。

小美麗不是一般的女孩。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獨特的小美麗。一個不毛之頭,頭頂五彩繽紛,像被菜葉蟲啃過了似的。整個頭一個惡心。再往下看,雙臉髒兮兮的,穿著短袖的花布上衣。褲子是黑色的,像是老人的壽衣。腳丫子中間夾著泥巴,穿的鞋是印有兩隻小天鵝的小拖鞋。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長得如此醜陋的小女孩。我托著下巴,想著小美麗的前世是什麼樣子。鴨子像是看穿了我的思想。悄悄地說:“你說小美麗的前世會不會是巫婆?”

“沒見過這麼小的巫婆。”坐在我們前麵的川子轉過頭來說。

我說:“她不還是沒長大嗎!沒準長大了她會重操舊業!”

眾人點頭默認,恢複平靜,聽張皇上講話。

第一節課不上課。因為第一節課被張皇上用來分座位講守則了。第二節課是語文課。由張皇上任教。下午也是兩節課。一天共四節課。

課間大家陸續走出了教室。雖然大家之間更多的是相互陌生,但初次見麵也能嘻嘻哈哈的。有的甚至還比起了武。虎子今早上忘了帶木劍,隨地揀了條小木棍,一甩頭,長發也跟著一甩。又向上吹了一口氣,劉海一飄而起。雙眼斜視腳下,右手拿著木棍,身體稍微傾斜。小美麗站在一邊看呆了。場麵嚴肅。一片蕭條的肅殺。沒人敢下去與虎子比武。虎子站了一會,把木棍折成兩段左右扔了。

我問奎子:“語文課是啥模樣?”我的確迫不及待。

“語文課就是aoeaoe的。”

川子和老片兒等許許多多的新同學和我一樣,對學校裏所能發生的一切充滿了期待。大夥絞盡腦汁地去想下一步該發生些什麼事。

上課鈴響了,同學們紛紛回到了教室,坐回自個位置。“張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張皇上站在講台上目瞪口呆,隨後明白了原委,樂嗬嗬道:“眾愛卿請坐!”全體同學坐下。

過了一會。川子提議把張皇上的“張”去掉,不然拗口。張老師說可以。全體同學又站起來重新喊了一遍,“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張老師說:“眾愛卿請坐。”

“什麼叫‘拚音’呢?簡單地說,它就像咱們大便時拉出來的蛔蟲。蛔蟲的每一個蜷曲都會是一個拚音……”皇上首先給我們詳細介紹了拚音到底是件什麼樣的東西,大夥聽得津津有味。

鴨子說:“原來咱早就會拚音了。你猜你肚子裏有多少拚音?”

我說:“應該沒多少,昨天我隻拉出一條蛔蟲。”

“一條就夠了。你沒聽老師說它的每一個蜷曲都會是一個拚音嗎?”

皇上在黑板上寫上一個“a”的蛔蟲。“大家跟我讀,這個拚音讀做‘a’。預備,讀。”同學們聲音洪亮,越讀越帶勁。紅光滿麵。整節課皇上單單講了一個“a”。下課鈴響時還恨課下得太快了。回去的一路上,大家嘴裏不斷地“aaa……”,感覺在唱歌似的。

回到生產隊,把書包往床上一扔,又忍不住拿出語文書了N遍。

老片兒合上《語文》,說:“拉了這麼多蛔蟲,還沒見過有叫的。”

虎子轉過臉來,自以為聰明,“見過還用教麼?”

川子說:“上課學蛔蟲這惡心的東西,不覺得浪費嗎?”

“蛔蟲惡心,你川子還拿來烤哩!不學你能懂它們叫啥名嗎?”我說。

“我烤我又不吃,給雞吃了。”

“雞吃了蛔蟲,你吃了雞,蛔蟲在雞肚子裏,你最後還是把蛔蟲吃了!”

川子不願低頭,說:“照你這麼說,豬吃大便,你吃豬,你就是吃大便了!”

“對對對,不隻是我吃。你也吃。大夥都吃大便!”我說。川子氣得無話可說,把書塞回書包裏。還別說,這麼久以來我一直都沒注意到人是吃大便的。越是有錢的人家越是常吃大便。怪不得大夥常言“人生自古誰無屎,留屎丹心照汗青”。按道理說,人不止吃屎,還喝尿。就說我家,我媽時常把我們的尿液攢起來,攢到一定量時挑到菜地裏澆菜。菜喝了尿,到頭來還是人喝了尿。真不敢想像,我們人類在無形中還吃了些啥東東。

“奎子,你說學完蛔蟲後該學些啥?你是過來人,你說說。”我躺在床上,雙腿分叉開,眼盯著房頂問奎子。

“認字。”奎子也脫鞋爬到床上來。“特煩人,真的。他媽的煩人!”

從生產隊回家的一路上,每遇到一個人,我都會情不自禁地主動告訴他開學的第一個早上我們都學了啥。我們學了蛔蟲,蛔蟲還有一個別稱叫作拚音。我特別地繞過一條道,計劃從張二大家經過。張二大這回不睡吊床也不抽旱煙,戴著老花鏡看著歌本,坐在一條長竹椅上唱山歌。哎呀來哎呀去的。脖頸上的血管有力凸起,猶如榕樹上的樹藤。看到我,張二大頓了一下又唱回他的山歌。我背起手,慢條斯裏地走進他家院子裏。

“喊歌哪二大?”張二大不理我,我咳了一聲。“今兒真是個好日子,張二大都喊起山歌來了。”

張二大停下嗓子,眯著眼說:“你這毛孩也會打擊人了?”

我笑了笑道:“不敢。倘有不對之處還望二大多多包涵。”

“說吧,有啥事?你這小子可是從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在張二大的心目中,我的形象是徹底銷毀的那一類型,專發掘我的缺點。我閃亮的一麵他卻不顧及。

我說:“張二大,您這破院子也算三寶殿,咋一寶都瞧不見?”

張二大翻開歌本,目視歌詞,唱山歌。不理我。我說:“知道啥叫‘拚音’嗎?”

……

“我上學了。早上老師教了我們知識。生活常識——蛔蟲。又叫拚音。原來咱肚子裏都裝著數不勝數的拚音。太奇妙了。我現在可是有文化的人了。嗬嗬。”說完,張二大還不理我。心裏鬧得慌,又背著手,正要轉身走出院子。

“你來這就為了這事?”張二大似乎有點失望。

“就是為了告訴您蛔蟲和拚音的關係。今兒沒事求您。走了,張二大。”

回到家,家裏一人都沒有。我叫了幾聲小龍女和郭靖,這兩隻小家夥從樹上嘰嘰喳喳地俯衝而下,分別站在我的左右肩頭上。

我警告它們:“站歸站,可別往我身上拉屎!明白?”兩隻小家夥同時叫了幾聲以示明白。“知道你們的主人我今天都做啥了?可有意思了。這不上學不知道,一上學才知道上學多有趣。他媽的。”

郭靖聽得很專注,而小龍女卻在我肩上睡著了。我用手指撥了撥小龍女的身體。“跟我這麼久了,咋還如此低素質哪?要懂得尊重別人。”我訓小龍女道。小龍女似乎對我的話不感興趣。我又說:“你越來越像我們班上的小美麗了。你可不能像她一樣。她的前世興許是巫婆。你是小龍女。安得死巔?”小龍女點點頭。“郭靖就和你不一樣,郭靖它……”我轉過頭去看看郭靖,發現郭靖也睡著了。

沒想到飼候了它們那麼久,它們卻以如此冰冷的態度來對待我。我吼了一聲:“他媽的!白養你們了!咋這麼沒素質哪!”

“吼啥吼呢!這鳥我也有份,別嚇了它們!”川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喚了聲郭靖與小龍女。兩隻鳥“嗖”的從我肩上飛到川子的肩上。看起來它們精神十佳。

“你他媽的川子說誰呢?我吼你照樣可以吼。我又不把你的給吼了。”

川子生氣了,說:“想打架哪大鉚?我今天可不想動手!”

說翻臉就翻臉,還比我先提到打架的事了。他媽的。我挽起袖子,抓了一把沙子。郭靖見勢不好,一展雙翅飛了,小龍女也尾隨其後。“你別惹我生氣,沙子可是不長眼的。你那瀑布淚早就廢了,你清醒點!”

“咋的了,知道你們在幹啥嗎?你們這是在相煎!”是虎子的聲音。虎子也來了。還是一副鬼見愁的模樣。劍不離身。腰上還紮上了條布帶。

我說:“三,不關你事,咋叫相奸呢——你用詞準點。男的和男的之間相奸啥?媽的,你到底有沒有文化哪?”

“對呀,相奸啥?”川子不悅地說。

“喏,喏,喏,就知道你倆沒文化。知道曹操嗎?他兒子懂嗎?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首詩來的。”

我驚訝萬分,“你是說曹操和他兒子相奸?功力可真厚!”

“他兩個兒子相煎!”虎子糾正道。

川子說:“那他兩個兒子功力也真是厚,我和大鉚沒那功力!”

虎子急了,說:“我就知道你們搞混了。相煎,懂啥叫相煎嗎?”

“這簡單。相互交配。公牛騎母牛的意思。”

虎子被氣得坐到一塊圓石上,“相煎是相互殘殺的意思。煎藥的煎!”

“有意思。都被殺了還煎啥藥呢!三,你說這話太沒水準了。這詩誰他媽的狗蛋寫的?”我說。

“跟你們這幫文盲在一起比自殺還難受!”虎子轉身離去,臉上一大片青紫色。我和川子對視,相互大笑。這叫互笑。小龍女和郭靖飛下來,徘徊於我們的左右。我和川子又和好了。

幾分鍾的時間,我和川子和好如初,還留他在我家吃了飯,消耗掉了碟子裏幾條小鹹魚。吃飽了喝足了,老爸老媽也扛著鋤頭從地裏回來了。一回來就往水井邊坐,打了幾桶地下水,再把手腳往桶裏一浸,爽快地呼吸著空氣。

“大鉚,去房裏拿條手帕過來!”老爸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又叫我。”我雖不想服從,但不敢不服從張寶柱的命令。“剛才我們上課了!”

老媽問:“老師都教些啥了?”

我說:“教了拚音。老師說拚音就像蛔蟲,也就是蛔蟲。”

“咋不說像蚯蚓,像眼鏡蛇?老師是怎麼教學生的這是。”老爸說。

“爸,您分明在搞腦筋急轉彎,不,是在搞鑽牛角尖嘛。就跟小雞雞為啥不叫臘腸一個理。”

“他媽,你看你生這兔崽子,淨會鑽空子!以後能有啥出息!”

我不想和老爸繼續呆下去。再說下去又要吃他的巴掌或者鞋板了。我跟小龍女和郭靖告了聲別後說:“媽,我回生產隊了。下午從生產隊那兒上學,不回家了。”

老爸在後麵叫喚我,我假裝沒聽見。

回到生產隊,看見大夥都到齊了,並整齊地躺在床上,排成一排。我把鞋子也脫了,爬到床上去。“川子,你移過去點。睡到我鋪位了。”川子挪移了一下身體。

下午兩點,我們早早地起床。在上學之前,我們是不習慣睡午覺的,可奎子說作為一名好學生應該學會睡午覺。剛開始睡午覺覺得特別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下午三點學校準時上課。距離上課時間仍有一個小時,離學校要求的起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呆在生產隊也是呆著,大家穿上鞋子,又到門外的石階上排成一排一同撒起尿來。

奎子建議道:“到學校跳繩去。現在操場上應該有人在那兒跳繩了。”

果然,操場上早有人在跳繩丟沙包。小美麗跳得可來勁了。一邊跳著一邊攥著褲頭。我遠遠地喊道:“小美麗,露小雞雞了!”

“她沒小雞雞。她是女的!”川子糾正我的錯誤。

奎子從老師辦公室裏拿來了跳繩,大家走到一棵偌大茂盛的大榕樹下。雖是秋天,但眼前這棵榕樹還是那麼地青翠奪目。樹枝四處大範圍蔓延。葉子也四處蔓延,瘋長。整棵樹呈一把偌大無邊的太陽傘。樹幹很大,起碼要好幾個大人手拉手圍起來方能將其抱住。樹藤有彎曲的,垂直的,堅韌無度。有的同學還爬到樹上去睡一覺,或學孫悟空的猴子們爬樹的樣子。

奎子說:“老片兒和川子虎子先跳。”

跳了一會,滿頭大汗。學校打起了起床鈴。喇叭按時播放出音樂。上學的人漸次多了起來。一時間,校園裏又嚷成一片。十分熱鬧。塵土也跟著熱鬧,無肆飛揚。預備鈴響起,大家就地撒了脬尿,愉快地走進了教室。

這節課又是什麼課呢?一進入教室,大夥就討論開來。場麵猶如煮沸了的湯。不久,老師來了。原來是發書的那位老師。我極其欣喜,眼珠子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他還是一臉的慈祥和藹,拿白色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字:令孤獨。

“這三個字是老師的名字。令孤獨。大家日後叫令老師就可以了。好不好?”

“好!”全體同學一齊喊道。隨後令孤獨把黑板上那三個字擦掉了。

虎子舉手站起來。由於緊張,所以虎子的身體顫抖不已。“令老師,您,您和令狐衝是甚關係?”說完虎子麵紅耳赤地坐回了原位。

“老師是令狐衝的徒弟。”看樣子,令老師不像是在撒謊。語氣堅定。

我不敢站起來。害怕,緊張。我坐在原位問:“那老師一定會孤獨九劍了?”

大家都在等著令老師的答複。令老師緩了口氣。保持微笑說:“跟你們說,孤獨九劍威力無比,其內在精華宛如一個大深穀。一眼看去——看不到盡頭。老師可以說,我一使用孤獨一劍,用不著九劍,這房子得馬上給我飛了。再砸下來。而後到處一片廢虛。那飛沙走石的陣勢讓人無法存活。得在沙漠地區使才行。等到以後這裏有沙漠了,人少了,我再教大家孤獨九劍。”

“老師,這裏有沙漠。”一位我不認識的同學站起來說。

令老師說:“沙漠乃不毛之地,這裏哪有沙漠?”

“喏,那兒就有個不毛之地。”剛才那位同學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裏的一個男同學。那男同學是個光頭,頭皮黑黝黝的,笑起來像是一隻妖。牙齒基本上已退伍完畢。大夥瞅著這位光頭男同學,哄堂大笑。令老師拿教鞭在講台上敲了幾下方可安靜。令老師嚴肅地說:“那是不毛之頭。地是要有土的,土地土地就是這麼來的。”

小美麗說:“那就往他的頭上撒點土就行了唄!”

“胡鬧!咱辦事要按自然規律辦事。大家拿出數學書。”令老師有點不高興了。

我還是忍不住問:“那什麼時候教大家孤獨九劍,老師?”

老師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教我們數數。從一數到一百。對於我來說,數數簡直就是小兒科。數厭了,同學們拿出方格簿,練習寫數學。寫數字這事我可不在行。寫得歪歪扭扭的。我寫到一半就停筆了。

“老師,上學咋的都是學蛔蟲哪?”川子問老師。

“什麼?”令老師走到川子身旁,“咋學蛔蟲了?”

我也覺得像是在學蛔蟲。數字寫得彎彎曲曲的,特像蛔蟲在蠕動。我說:“您說我們是祖國的花朵,難道一個國家就靠蛔蟲來支撐嗎?”

“我也覺得咱這是在學畫蛔蟲。”老片兒說。

令老師聽得一頭霧水。左耳蛔蟲右耳蛔蟲的。還未等到老師反應過來,全班就就蛔蟲之事討論開了。光頭的那個男同學說得特帶勁。看似有幾十個世紀沒有發言了,得了語言饑渴症。令老師大喝了一聲,全班再次肅靜。令老師灰頭灰臉地拿起粉筆走出了教室。

第二節課是健康常識課。老師沒來。所以大家在教室裏又熱火朝天地討論著蛔蟲。我也想不到肚子裏的一條蛔蟲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改天要是改成巨莽,那可不得了。口水都快把學校淹了不成。

“專門學蛔蟲。媽,您說蛔蟲的作用就有那麼大麼?”

老媽淘好了米。我今兒高興,在廚房裏幫她生火。老媽高興,誇了我幾句。要是我爸,我幫他生一次火他都覺得蹊蹺,審問我半天,是否又在外邊惹禍後回家負荊請罪,不把你逼瘋了他不甘心。所以一直以來我都不敢主動幫他做點事。除非他給我下命令,扔鞋子。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幫他做事。

“真拿蛔蟲往桌上擺讓你們學?”老媽把淘好的米倒入鍋裏問。

“都這時候了有幾個人能拉出幾條蛔蟲?大家都愛吃蛔蟲藥。無論有無蛔蟲都吃,把蛔蟲藥當糖塊了。老師讓我們讀蛔蟲的名字,畫蛔蟲的模樣。”當時的蛔蟲藥是圓錐形的。白裏透黃,黃裏透白。脆口。伴有適當的甜味。大夥都愛吃。當零食吃。要是每一種藥都能像蛔蟲藥一樣不知該有多好。

“大鉚。”

“怎麼了媽?”我轉過臉來問。

“我放在衣櫃上的蛔蟲藥是不是你偷吃的?”

我說:“媽,看您說這話。年紀都這麼大了說的話一點品味也沒有。”我甩了甩衣袖,繼續說:“在家裏吃東西能叫偷嗎?您和爸吃飯也叫偷吃!再說,那包蛔蟲藥我一點也沒吃。沒胃口。”

“那咋的,它變成蛔蟲了?長腳長翅了?一包蛔蟲藥一顆也沒剩!”

我從水缸裏舀了瓢水倒入鍋裏,蓋上鍋蓋,說:“我把它嚐完了。”

聽到我這句話,老媽故作嚴肅,生氣。但還是掩飾不住她內心的微笑。臉上的酒窩往下凹了一層。“就知道你人小鬼大。和你爸一副壞德性。”

“媽,您幫我叫爸造張學習桌放到生產隊去,我學蛔蟲要用到。”

“咋的,搞實驗台?”老媽笑了笑說。

老媽坐到一張凳子上,我走過去摟住她的脖頸。“看老媽您說的,咋不說搞飛機場。我學習真的用到。令老師說了,我們是祖國的花朵。您要是耽誤了祖國的發展,您說您對得起黨和人民嗎?咱村生產隊的牆上不是寫著‘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嗎?求求您了。答不答應?”

“好好好。媽的脖子都快斷成兩半了。我答應你就是了。這孩子。”

為了防止老媽反悔,我和她拉了勾勾。“媽,您別忘了。回來給您捶背。我走了。”我飛快地走出廚房,剛走出家門又擔心老媽把這事忘了,我又跑了回去。“媽,真的,您可別忘了跟爸說。”

我一走出廚房,聽到老媽在裏邊笑嗬嗬地滴咕:“這孩子,今兒為我生火,我以為地震來了,殊不知……”

新學期的第一次早操。

掛在鳳凰樹上的高音喇叭撕了嗓子似的大聲放著《運動進行曲》。奎子說要做早操了。

體育老師在操場上喊了大半天,嗓子都啞了。我們一年級除了留級的同學以外,大都都不會排隊。老師站在前麵伸出一隻手,握緊拳頭,說:“大家看著我的手!”我們傻呆呆地看過去。我問鴨子:“看他的手幹啥?”“不知道。會不會是他要使什麼九陰白骨掌之類的?”我說:“不可能的事!”

除了一年級,其它年級的隊伍排列得很整齊。老師叫一個六年級的大姐姐到上麵給我們帶操。大姐姐紮著兩條長辮子,臉上瘋長著青春痘。喇叭上傳出了聲音:“中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雛鷹起飛》……”

“媽的,奎子你不是會做嗎,站著幹啥?”我問站在一邊的奎子。

奎子看看四周,說:“你們都不做,我一人做難看。”

“切,別吹了,誰不懂你奎子那點底蘊!啥都不會做。除了偷雞摸狗之事。”

奎子踹了川子一腳。“你才偷雞摸狗!”川子接著反踹了奎子一腳。以腳還腳。倆人撕打起來。抱成一團,在地上打滾。奎子抓住川子的臉皮,川子狠狠一把揪住奎子的頭發,還往奎子眼睛啐唾液。鴨子看得出神,握著拳頭喊加油。川子別過眼來對鴨子說:“鴨子,現在不流行這套。喊eon。”鴨子沒聽明白。“喊啥?”“eon!”鴨子扯了嗓子喊:“eon!eon!eon!……”老片兒也學著鴨子喊eon。見老片兒都喊了,我嗓子也發癢:“eon!eon!……”首先是一年級沸騰不已。川子和奎子越打越有精神。二年級的同學都停止了做操,朝我們看來。隨後其它年級也停止了做操。惟有上麵帶操的六年級的大姐姐還沉醉在《雛鷹起飛》的廣播操中。老師見情況不妙,氣急敗壞地走下來,一把把奎子和川子分散開。左右手分別拎起奎子和川子,全場驚呼。這老師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呢?

“簡直是魯智深的翻版!”虎子驚訝道。

二年級的一個同學說:“切,不可能。魯哥哥的體積大著呢!”

“都二年級的了,理解能力咋這麼低下?翻版過程不把體積消耗大半了嗎?”虎子甩了一下頭,用鄙視的眼光注視對方。對方不爽,欲向虎子揮拳。虎子早已料到,站好了馬步。那同學看到虎子堅硬的馬步,料定虎子不是一般的人,膽怯了,把火氣憋回心腔裏。好漢不吃眼前虧。

川子和奎子被老師拎到了辦公室。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兩個橢圓。倆人分別站在一個橢圓上。腰板挺直。老師手拿教鞭坐在一邊樂嗬嗬地與其他老師閑聊。我們擠在窗口上極力往裏瞧。人太多,擠著擠著我被擠了出來。我幹脆一跳一跳的。川子看到我這樣,勉強笑了笑。其實這時我心裏也不好受。因為川子被老師打了。累了,我找塊地方坐下來,虎子還在人群裏擠著看熱鬧。“虎子!”

“啥事?”虎子推開人群,擠出來。

我說:“打川子那個老師有孩子在臨湖小學上學不?”

“做甚?”

我氣憤地說:“咱去報仇,把他家孩子打扁嘍!”

虎子有些為難。“冤有頭,債有主。咱這麼做江湖人會不會瞧不起咱?”

鴨子聽到我和虎子的談話,走過來說:“他沒有孩子在這兒上學!”

我問鴨子:“你咋知道啊鴨子?”

鴨子拍拍胸膛,吟唱道:“我乃傳說中家喻戶曉的包打聽。”

我打住鴨子的話說:“別,別,咋像個太監。娘娘腔的。”

鴨子知趣走到一邊去,虎子和我瞎聊了一會就走了。川子和奎子在橢圓上苦苦站了一節課。倆人一出辦公室就和好了。相互商量:“他家孩子到底在不在臨湖小學?”奎子說:“咱打聽去!”我說:“打啥聽!他家孩子不在臨湖小學。”

又是語文課。皇上今天教我們一個叫“o”的拚音。即蛔蟲。這好學。隨便一畫就能把它畫出來。皇上要大夥齊讀,讀完了又讀。一起讀。讀了一會兒,大部分同學都厭倦了,不肯開口。

小美麗這時站起來建議唱歌解悶,皇上不允許。我給小美麗做了個鬼臉,小美麗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趴在桌麵上表現出十分疲憊的樣子。再看看鴨子,他竟心安理得地在打瞌睡。我拔出一跟頭發,插入鴨子的鼻孔裏轉動。

“幹啥呢!”鴨子睜開蒙朧的眼睛。“別擾人美夢!”

“你夢啥了?”

鴨子眯著眼,又趴在桌麵上,有氣無力地說:“冰棍。夢到吃冰棍了。”

一提到冰棍我就饞了。想想挑冰棍到村裏賣的二流也有些日子沒有挑冰棍到村裏來賣了。大家說二流智商有問題,傻帽一頂。家裏隻有他一個人。靠賣冰棍為生,時常遭到小孩大人的欺騙。大家都在懷疑他做的是不是虧本生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嗜好,也許二流的嗜好就是做虧本生意。我們流傳著一句口頭謠:冰棍冰棍,沒有人買,有人偷。此口頭謠若是套在二流身上,我想是再適合不過的了。換作其他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想方設法要死賺我們小孩子的一兩毛錢。二流是最受大夥歡迎的賣冰棍的。他一來,我們就二流二流地喊。二流也不懂生氣,你越喊他越是高興。有時發神經送你一支冰棍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