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3 / 3)

“注意了!注意了!咱先把《煙頭進行曲》唱熟了再進攻老鼠村!”

“我們聽幫主的!”川子說。

“既然這樣,咱現在就開始唱。我唱一句大家跟著唱一句!”我清了清嗓子,唱道:“原來香煙不是香煙,香煙是小雞雞。”

“原來香煙不是香煙,香煙是小雞雞。”

“小雞雞不是香煙,大人們抽的都是小雞雞。”

“小雞雞不是香煙,大人們抽的都是小雞雞。”

我又教大家唱道:“我們也要抽小雞雞,大家都抽小雞雞。”

“我們也要抽小雞雞,大家都抽小雞雞。”

大家很快就把《煙頭進行曲》唱得滾瓜爛熟。倒著唱順著唱都唱得淋漓盡致。在進攻老鼠村前我們要轟轟烈烈地唱一遍。全部的人都脫下了褲子,性不性欲都得給我憋出點尿水來。一邊拉尿,一邊大唱:“……我們也要抽小雞雞……”唱完了《煙頭進行曲》,我宣布正式向老鼠村發起進攻。

我負責主攻。從正門打入。川子從石馬口帶人協作進攻,虎子負責帶領其他人從山竹口進攻。老鼠村可謂受三麵圍攻啊。不把它榨幹我還不信。

“現在就出發!撿也要撿,搶也要搶。搶不到的,命令他們拿錢去買!”

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隊伍走到石馬口時分成了三隊。按照我的部署,進行全麵性的進攻。老鼠村大亂一片。垃圾堆,大人們愛乘涼的大樹下,小賣部門前等地方都流穿著我們的人。老鼠村的小孩嚇得臉色蒼白。我隨便捉了一個就是一腳,又捉了一個比我小的,狠狠扣他的頭。

“開始搶吧!地上已沒有煙頭可撿了。”川子說。

我笑了笑說:“我早就開始搶了。傳我的命令,全軍都給我搶!”

莫戴在暗地裏組織好了人馬,忽然闖出來欲與我們對抗。隻見莫戴站在最前麵,手拿木棍,麵帶殺機,頭發都快豎起來了。站在他後麵的自然是他的部下。各個手持木棍,也有拿彈弓的。

“受死吧!”

我罵道:“你他媽的才受死。兄弟們,給我殺!殺莫戴他全家!”

大戰又開始了。由於我們的人數眾多,打到一半老鼠幫的人抵擋不住,紛紛夾著尾巴逃走。隻剩下莫戴和幾個不自量力的狗雜種。我下令追打逃跑之人,並搶光他們身上所有的煙頭。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有我大鉚在,天塌了也沒事。

易小六是老鼠幫中最倒黴的一個。每次打架他的頭總要破一回。他的頭跟紙做的沒啥差別,剛剛又被我幫的人用彈弓打破了。易小六捂著傷口大哭。哭聲尖銳利耳。奎子罵了一句“奶奶的!”,上前抓住易小六的衣領,命令易小六張開嘴,易小六哪敢不張。奎子對準他的口,往裏麵吐了一口痰。易小六大驚,嗆了一口,又哇哇大哭。莫戴也呆了,手忙腳亂。我和川子等人上前捉住了莫戴,從他的口袋裏搜出了四根煙頭。莫戴死命掙紮,被我打得動彈不得。

“你的煙頭呢?”我隨便捉了一個老鼠幫的人來問。

“抽,抽,抽完了。”

“媽的!抽完了你還敢說。限你五分鍾之內回家偷錢到小賣部買一包寶島香煙給本大爺,否則啥時候見到你啥時候扁你!”

“是。可是,小賣部萬一沒了賣呢?”

我說:“沒了賣殺你全家老小,燒了你家。你信不信?”

在老鼠村的收獲挺多的。比我們在本村撿到的多了一兩倍。而且有的是剛買來的。一點也沒被人抽過。大家圍作一團,相互分享勝利的喜悅。正在此時老鼠村的大人們怒氣衝衝地趕了過來。大家說不好,迅速收起煙頭,拔腿往臨湖村撤。能跑多快跑多快。莫戴站在他們村的大人們身邊大聲向我們操一連串一連串的髒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記著這一刻。他媽的竟懦弱到這種地步了。按照江湖規矩,我們之間的打打殺殺大人們是不能幹預的。誰讓大人們幹預,誰就是小狗。遭世人唾棄,臭名遠揚,連累九族。

回到生產隊,我們把撿來搶來逼來的全部煙頭攤在床上。我決定,今天晚上舉辦大抽煙晚會。地點就在生產隊。吃過晚飯後必須準時到場。

“你猜一人能分到幾支?”

我說:“也有好幾支了。今晚咱抽個痛快。學著電視裏抽鴉片的樣子抽!”

“對,學著抽鴉片的樣子抽!躺著,站著,倚著抽都行!”

晚飯我已沒了心情再吃下去。因為大抽煙晚會即將開始。這將是一場盛大的晚會。它與電視上出現的將有所不同,別有一番風味。整個生產隊將充斥著紅梅寶島等香煙的味道。有的人肯定會被嗆到,隨時也有人咳嗽。不管怎麼樣,接下來舉行的晚會他媽的一定會是一個十足特別的晚會,或許會有我們所料不及的大事發生。比如抽著抽著煙,整個人忽然爆炸,死了。抽著抽著煙,功力猛的大增,甚至走火入魔。

我放下飯碗說不吃了。老爸張寶柱盯著我看,像是在命令我吃下去。我又端起飯碗吃了幾口又放下。這次真的不能再吃了,打死我也不吃。因為此刻我對吃飯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甚至覺得它是醜陋的。

“你敢走出這門我今晚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您用什麼打?”我問老爸張寶柱。

“大棍子!”

“那正好,您現在手上沒大棍子,等您拿到大棍子,我就不見蹤影了!”說完,我拔腿跑開。任張寶柱在後麵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

生產隊已有人在相互等候了。我問川子帶打火機來了沒有,川子說帶了。人來得越來越多,惟獨不見奎子的蹤影。

“他媽的奎子是怎麼回事?”我問大夥。

流沙說:“會不會被老鼠幫的偷捉去了?”

川子說:“不可能。奎子他爸這陣子病了。聽我爸說他爸病的可重了。在床上躺了上把個月。不能下床走路。我爸還說他爸快要死了。他得了癌症。”

“癌症是什麼病?”老片兒好奇的問。

“癌症就是治不好的病。”我說。張二大健在時就和我講過癌症這一種可怕的病。聽說人如果因癌症而死,他死後他的墳墓上會長出一棵參天大樹。總有一天它會長到天空的頂部,把天空刺穿,然後參天大樹瞬間消失。死去的人就可以轉世了。

“怪不得這陣子奎子考試不及格都看不到他老爸追著他滿村跑了。”

川子說:“我想以後也不會了。奎子終於結束了他的馬拉鬆人生了。”

“不應該這麼說,又不是奎子死,是他爸死。奎子照樣可以跑,但他爸不能了。”

不知道奎子他爸死後他墳墓上的那一棵參天大樹會不會有大鳥在上麵築巢。如果有,奎子就是主人。我會叫奎子也給我一份。我們共同守護參天大樹上所有的東西。誰要是敢侵占這棵樹,我們就跟他拚命。一定要保護它的健康成長,各種各樣的鳥類才會在它上麵安家。我們就再也不用跑到放牛山上掏鳥巢了。

我想奎子不能來了,宣布晚會開始。大家開始分煙頭。我要的是完整的香煙。川子老片兒和虎子鴨子也要了完整的香煙。如果奎子在,他也可以抽和我們一樣完整的香煙。正氣幫開始是由我們六個人創建的,所以有這種特殊的待遇也不為過。

“還是給奎子留兩根吧。萬一他中途來呢。”虎子說。

我說:“給奎子留兩根。”

劃火柴,打打火機的聲音短時間內“唰唰”地響成一片。接著生產隊裏就開始流動著煙味了。我躺在床上,翹著腿,把煙霧吞入肚子裏,然後練習從鼻子裏吐出來。川子不但能從鼻孔裏把煙霧吐出來,而且還能從耳朵裏吐出來。一大堆人趕過來要拜川子為師。川子高興得臉紅。

“奎子來了!”出去小便的七田跑進來說。

“人呢?”

“在外麵呢!”七田說。

奎子進來了。頭一句話就大聲問他的香煙在哪裏。我把屬於他的那兩根寶島香煙遞了過去,並找來打火機幫他點燃了香煙。奎子大口大口地抽。他不像我們那樣盡想辦法讓煙霧從鼻子耳朵裏流出來。奎子他不是這樣的,他不在乎這些。既然是從嘴裏進去的,它就從嘴裏出來。

我說:“咋的奎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呀!是不是你爸張草根不讓你出來你生氣了?”

奎子沉默地點點頭。

我說:“我就猜是他媽的張草根又讓你不高興了。你別難過,隻要你一句話,我帶大夥去把他滅了!反正他現在下不了床!”

“對呀,奎子你倒說一句話,咱把他滅了,沒張法了這……”川子咬牙說。

“你們別他媽的嚷嚷了!張草根他死了。剛才死了!不是他不讓我出來,是我媽不讓我出來,我還是逃出來了!”奎子打斷川子的話,大聲說道。我們惹奎子不高興了。我看到他欲哭無淚的樣子。奎子把一根未點燃的香煙塞進褲兜裏,另一根掐滅了夾在耳朵上,頭也不回地跑出了生產隊。

“奎子他這是怎麼了?”

“明天咱可以吃黃豆了。”虎子說。在我們村,如果你家死了人,你要煮一大堆黃豆分給村裏人吃。我們要是想吃黃豆就會自覺地想像村裏的哪一個老人該死了。

老片兒抽了口香煙,問我道:“是他媽不讓他出來的,要不要把他媽滅了?”

“你能滅得了他媽嗎?他媽可凶了!”泥鰍在人群裏說。

張草根果真死了。因為第二天上午我們吃到了奎子家煮的黃豆。張二大那次我們沒能吃到黃豆,因為張二大是個五保戶,家裏隻有他一個人,所以就沒人煮黃豆了。

“真香。我都不知道奎子家有這麼好的黃豆!”驢毛邊吃邊說。

狗蛙子又吃了一口,說:“我也覺得香。我爸死後我一定是第一個吃黃豆的人。吃飽了吃厭了再分給村裏人吃。”

“早知道你會這麼做了。我爸要是死了,我也會這麼做。”張小矮說。

驢毛微笑著說:“彼此彼此!”

奎子家的黃豆確實是香。奎子他媽在家裏抱著一個棺材哭得死去活來。村裏有好幾個老人說奎子他媽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可不管他們說什麼,我特別想見奎子一麵。順便問問他那香煙他抽完沒有。如果還沒抽完還要不要抽,不抽就給兄弟們抽。兄弟們可愛抽了。還有,我真的很想奎子。這才是我要見他的重點。我毫無理由地為他難過。我感知得到他是難過的。我看到他從生產隊裏頭也不回地跑出去時我已開始為他默默地難過。隻是我不能在兄弟們麵前表現出來。我惟有表現得陽光燦爛。至少要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個成功的領袖是木頭或鋼鐵做成的。

“奎子,奎子!”我從奎子家的屋後牆邊輕輕地叫喚奎子的名字。虎子川子和老片兒不久後也出來了。跟我一塊叫喚奎子。但奎子一直屬於休眠狀態,沒有作出任何回應。無聲無息。我們聽到的隻有奎子他媽嘶啞的哭喊聲和村裏人婆婆媽媽的嘮叨聲。我們很失望,打算逃一天的課。因為今天奎子他爸出殯了。張草根出殯,奎子一定會露麵。我要告訴他,我爸張寶柱說張草根的墳墓被挖得很深,任何動物都無法傷害到張草根。他爸的棺材是用高檔的木材做的,非常牢固。所以奎子不必擔心張草根的頭被野豬啃成足球。另外我也要告訴他,如果他願意聽,我要告訴他,不管他有沒有把那兩根香煙抽完,那兩根香煙都是屬於他的。永遠都屬於他。假若他還想抽,我可以重新進攻老鼠村,幹脆把老鼠村的小賣部搶了,把所有的香煙搶了。一切都歸他奎子所有。隻要他願意。

張草根出殯時我們果真看到了奎子。他在法師的耐心指導下無數次跪拜躺在棺材裏的張草根,奎子他爸爸。我們蹲在人群的最前麵,奎子沒有看我們。我看到他流淚了。奎子他真的流淚了。老片兒說在那時自己放了一個屁,周圍的人都以為是誰在吃窩窩頭,左顧右看卻看不到窩窩頭的影子。我卻聞不到窩窩頭的味。

後來煙頭大戰一直在繼續。奎子也參戰。幾個月後,奎子他媽改嫁到了老鼠村。嫁給了莫戴他爸。莫戴他媽在莫戴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莫戴和奎子成了兄弟,可他倆誰也不喜歡誰。莫戴經常打罵奎子,不讓奎子在他家吃飯。奎子毫不示弱,以手還手。我得知此事後,暗地裏帶著虎子川子暴打了莫戴一頓,並作出嚴重警告。我懷疑莫戴得了健忘症,所以常常把我們對他的警告忘卻掉,接二連三地找奎子的茬,我們又接二連三地與他幹架。

奎子吃在老鼠村,但在臨湖村的生產隊裏和我們一起睡。我們和往常一樣打打鬧鬧,計劃著如何發展正氣幫。現實證明正氣幫的發展就是不停地與別的村的幫派幹架,轟轟烈烈地搶東西,然後大家分了。晚會搞了一次又一次。奎子再也不會像他爸死的那個晚上的大抽煙晚會上一樣跑開。他一直堅持到了最後,我們都一直堅持著。

“奎子沒有中斷他的馬拉鬆!”虎子看著奎子跑開的身影說。奎子這會兒又跑到老鼠村莫戴的家裏吃飯了。吃完飯後他馬上就回到生產隊。臨湖村,生產隊才是他真正的家。他跑去老鼠村的惟一目的隻是為了吃飯。他在那裏什麼也沒有。他的衣服,他的彈弓,他的書本等等都放在臨湖村裏。奎子說他不再喜歡他媽了。因為他媽很疼莫戴。因為他媽會為了討好莫戴而在他的屁股上留下緋紅緋紅的手掌的印章。我問他要不要把他媽滅了,我幫他。奎子說讓她自滅。我說好吧。奎子就這樣在老鼠村和臨湖村之間跑來跑去。臨湖小學隻是他的一個中點站而已。

“咋的,小美麗家的芋頭又大了?下午放學後大家把它挖了吧?”川子說。

我說:“聽說莫戴家的母雞下蛋了,大夥想想法子把它們吃了!”

煙頭大戰持續了很久很久。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正氣幫屬於進攻與被進攻兩個狀態。老鼠幫已不是我們惟一敵對的幫派。我們的敵人日益驟增。我們正氣幫也日益擴大。新坊村和臨湖村幾乎全部的小夥伴都加入了正氣幫。戰爭越來越激烈。各村的小賣部銷售量最大的商品被香煙占了首位。同時,小賣部也麵臨著被搶劫的危險。有一次我帶領全正氣幫的人把幾公裏以外的道明村的一個擺滿香煙的小賣部搶成了一個空殼。當天看管小賣部的是一個小女孩。比我大一兩歲。

要問煙頭大戰是何時結束的,我想大約在秋季。因為秋季是一個收獲的季節。村民們在頭上搭了毛巾,頂著烈日揮舞手中的鐮刀。一畝畝的水稻在他們的不懈努力下終於被割完了。因此,村裏也隨之堆滿了脫粒後的稻杆。每個人的家裏都把曬幹了的稻杆收進屋子裏。因為水牛都愛吃稻杆。大人們隻得好好地將稻杆收好。老片兒他家也不例外,他家的一間小屋裏塞滿了極度幹燥的稻杆。

是我的煙頭燒著了老片兒家那一間小屋裏的稻杆。火勢越來越大。火光紅透了臨湖村的天空。大火吞噬了老片兒的整個家。老片兒也是在那一次火災中死去的。他和他家的雞鴨豬大黃狗一起葬身於火海之中。全村的人丟下手裏的活,抓起水桶,從水井裏打了一桶又一桶清澈的地下水,一次又一次往火海裏潑。大火熄滅後,空氣中除了彌漫焦炭味以外,還有一股香味。流沙他們說是烤雞的味道,也有烤鴨烤豬烤狗的味道。一大堆小夥伴在大人們的製止聲中闖入廢虛裏尋找烤雞烤鴨的身影。那一刻,他們都忘了,空氣中不僅有烤雞烤鴨烤豬烤狗的味道,還有老片兒的味道。

川子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春風來時,老片兒就回來了。”

空氣中還彌漫著火災後的味道。我對川子說自己要去張二大家躲躲。川子欲言又止。我踉踉蹌蹌地走到張二大家的大門前,朝裏麵喊:“張二大,我來了!”張二大沒有應聲,我又叫了幾聲。回應我的是川子。他說張二大死了。

川子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