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2 / 3)

“咱要不要提醒他們收音機忘了放進去了?”川子輕聲問我。

我點了點頭,把頭伸了進去。大人們看了過來,老爸咬了咬嘴唇想要嚇我。此刻我沒那閑工夫被他嚇倒了。我指著床上那台收音機說:“張二大最喜愛的收音機忘了放進去了。”幾個大人一同朝床上看了看,麵麵相覷,誰也不肯動手把收音機放入棺材裏。我在川子的鼓舞下跑了進去,抓起收音機放入棺材裏。棺材正好合張二大的身。張叔不愧是一名村裏人人誇讚的木匠。連棺材都造得這麼合死者的身。勝過了裁衣服的了。收音機壓在張二大的肚子上。我有點不忍心,但已經沒有任何空出的地方可以放收音機了。大人們都說死人可怕。張二大也是死人,但他一點也不可怕。他臉色是蒼白了,身體是僵硬了,可他還是張二大。是張二大就不可怕。他與常人有所不同的是他不能再動了。不能動就意味著他也不能為我們講故事了。他就是死了而已。我們是活人,張二大是死人。活人與死人的不同點隻是能否動作而已。

川子忍不住好奇也跑了進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躺在棺材裏的張二大。大人們表現出一副吃驚的表情。我想告訴他們,我們的膽子就是如此之大,用不著吃驚。老爸氣乎乎地把我和川子拉出了門外。我和川子倚在門口上看著他們用一塊長木板蓋上了棺材。張二大這回真的要與世隔絕了。

明天村裏的人將會把張二大抬出村裏安葬。地點是在放牛山上。

“明天咱還上不上學?”川子問。

我說:“他媽的還上個屁呀!咱偷偷去看張二大是如何被埋的。更何況明天上學說不準要挨老師的鞭子呢。”

“說的也是。但願他們能把張二大埋得深一點。”

翌日,我和川子早早地起床。奎子他爸張草根生怕奎子又睡懶覺,早早地趕到生產隊把奎子從睡夢中攪醒。奎子被張草根拉了回去。對此我們已司空見慣,用不著吃驚。張草根一心隻想著有朝一日奎子能考上個大學。可奎子這麼笨哪能考得上呢。我們時常譏笑張草根異想天開,做事也太不合實際了。他再怎麼逼奎子,奎子上課照樣大睡。除非把他打得讓他覺也睡不了。不然奎子沒有及格的一天,每次考試都迫不及待地去搶著雞蛋吃。回去後張草根又追著他滿村跑,大罵奎子不成器。

張二大首先是被抬到了村裏的一塊大空地上,村長請了法師給張二大做法。法師嘴裏念念有詞,呼風喚雨的。既感到新鮮又感到恐怖。做完了法,我爸點燃了一小塊炮仗。炮仗啦啦的響。幾個小孩爭先跑了上去撿起未響的炮仗。我們沒有上去撿,偷偷地躲在一邊盡量不讓任何人看到。要是被張寶柱看到了,他準會向我發火。甚至還打我。張二大死了,張寶柱一打我不讓我回家吃飯我就不知該到哪兒吃飯了。要是張二大還在,至少我可以上他家吃上幾天。我知道張二大是很喜歡我到他家去吃飯的。他是個怪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難讓人找到原因。

棺材起地了。張二大也起地了。包括老爸在內,村裏的幾個有力氣的大男人賣力地把棺材扛在肩上,一步一個腳印走向放牛山。大人們說了,已有人在放牛山上挖好洞,比何收那個深多了。野豬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張二大不會被野獸啃啦。張二大的墳地是他生前自己選的。他告訴張叔說他死後把他葬在放牛山某處長有一棵小鬆樹的旁邊。我和川子憂傷地舒了口氣。看著大人們遠去的背影,我們止步不前。已經沒有再跟下去的必要了。似乎張二大不被野豬啃了就是我們當時最大的心願。

後來我常常會想起張二大。想起他給我們講過的哪一些故事,想起我被張寶柱打罵後躲到他家吃了幾天幾夜,想起他的哪一些話成了村裏人的口頭名言等等。張二大死後落下的那一些家禽經過一場瘟疫的洗禮後也全都了,沒人敢去吃,把它們深埋在了牆腳下。村裏沒有野豬,所以那些被埋在牆腳下的家禽都很安全。雖然有一天它們也會腐爛成泥,但它們爛得安全與自然。

回到學校後,校長親自教訓了我和川子奎子等人。我們的屁股和手掌被校長強製地印下了一道道血紅血紅的痕跡。我和川子都沒有哭,其他人全哭了。我可憐他們。尤其是奎子。敢做不敢當。校長還沒揮鞭子他就淚眼汪汪了。老鼠幫的人則在一旁冷笑,似乎在說:“罪有應得。”我發誓,我一定要把老鼠幫滅了。殺老鼠幫他媽的全家老小。一個不剩。老虎不發威,還以為是病貓。

煙頭大戰隨著歲月的流梭,時間的消逝,一步一步地走來。

據說撿煙頭吸煙頭已風靡整個江湖。各個村的幫派已加入了撿煙頭吸煙頭的行動中去。其中燒殺搶奪不計其數。大部分都是幫與幫之間爭搶混打。小部分是自己幫裏混亂造成的。昨天,據可靠情報,莫戴已帶領老鼠幫卷入了這一場是非當中。他們計劃白天撿煙頭,晚上全幫人把撿到的煙頭平分了,然後躺成一大片大吸。學著電視裏抽鴉片的人一樣,悠閑悠閑地吸著煙頭。而後把煙吞進肚子裏再從嘴裏,鼻孔裏,甚至從耳朵裏吐出來。大家都流行這一種吸法。江湖中把這叫作酷。酷就是這麼來的。當世界上抽去了煙霧以後,這世界將會一片索然無味。

“咱再不發威,老鼠村的撿完了,莫戴他們就要進攻臨湖村了。”川子說。

川子說的有理。我們不當法西斯誰當法西斯?先把臨湖村的撿完了再進攻老鼠村。新坊村那一邊也歸正氣幫管轄。那邊也得把關好。至於其它村落,我們也發起總攻。撿不了的就搶,威脅。再不搶就要在江湖中落伍了。我要發話了。我有一種預感,此次煙頭大戰將會是我當幫主以來江湖中出現的最大一場戰役,也有可能是有史以來甚至是以後最大的一場戰役。我大吼了幾聲,命令所有正氣幫的人都集合起來。

“快,快,現在要開幫會了!”我站在生產隊的門檻的最中央喊道。隊伍很快形成。川子點了名。缺虎子一人。他媽的,虎子現在分明是在搞獨立嘛。我生氣了。一念到虎子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這個目中無人,無組織紀律的家夥。

“流沙,驢毛,泥鰍,張大寶!”

“到!”

我說:“我現在要委派給你們一個任務,你們四個人立刻去給我辦妥了!”

“是!萬死不辭!就不知是何任務,還請幫主吩咐!”四人齊聲道。

“你們四個馬上去把虎子捉回來。他要是不從,暴力行事,不擇手段!”

流沙和驢毛等人你看我我看你,躊躇不已,不肯向前。全幫的人此時都把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他們的身上。他們四人終於屈服了。大喊一聲“是”就走了。我的那一顆原本緊懸著的心也輕鬆了許多。

煙頭大戰決不會是一場簡單的戰爭。我心裏一直湧動著這一個預感。既然不是一場簡單的戰爭,我就決不能忽視。讓它大戰一場吧。我必須做出這樣的決定:讓全村的小夥伴一齊出動。不管是不是正氣幫的,凡是臨湖村的就必須參與。沒有任何理由可言。違者隻能挨棍子,挨了棍子也不放過。

“對,全村的小夥伴都得參加。在一個上午的時間內咱必須把全村的夥伴召集齊了。這是一個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們計劃中的每一個行動都是刻不容緩的。江湖大戰就要進入高潮階段,大家都給我充好氣了,否則吃虧的到頭來將會是我們大家。現在由我分工……”

幫裏有一半的人都去召集人了。每個人的手中都握著木棒。有人在下麵說我們這有點像是日本鬼子,我大罵,我操他媽個。如今的江湖格局已經被定格,誰不法西斯誰就得滅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乃世道常理,我們終究要按此理去辦事。大家到最後都認同了我的看法,並且表現激動高昂。作為幫主的我甚是歡喜,立即借機鼓起兄弟們更高的熱情,讓他們的血液像潮水一樣翻滾澎湃。這就是我要看到的。夢寐都想要看到的海嘯般的洶湧。

虎子被驢毛他們死死押了過來。他的木劍由流沙拿著。他們五人明顯有過搏鬥。他們臉上的血痕就足以證明了這一點。看來虎子還是不服。不服我就讓他服。口服心服。用不著給他喝太太口服液,武力就能把他降服。

“虎子,我問你一句,你服不服?”

虎子掙紮著要站直身子,但流沙他們硬壓著他不讓他站直。虎子冷笑了幾聲,然後狠狠地說:“不服,死也不服!”

“流沙,往他臉上掌上一巴。”我說。流沙的手掌有力地打在了虎子的臉上。

“服不服?”

“不服!”

“不服再打?”

……

“好,算你是條好漢。到死也不肯服。你到底有哪點不服的?”我說。

虎子被打得傷痕累累。臉部最明顯。紅紅的一大片。虎子抬起頭,他的長發並沒有因此而收起,反而更顯下垂,角度接近九十度。他的鼻涕也下來了。由於剛剛哭過,他的眼角還沾有一些淚珠。虎子注視著我,一副受冤的樣子。我的心顫抖了。虎子看著我我就顫抖。虎子又哭了,說:“你讓我服哪一點啊?”

是啊,我讓他服什麼呢?我讓他服什麼呢?本來是想讓他服點啥的,可是我竟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你自己說,我讓你服什麼?”

“你沒說讓我服什麼呀!”虎子擦了擦眼淚說。

我慌了。問了虎子一天他服不服,並且將他打得這麼重,我卻忘記要讓他服什麼了。我的麵子可丟大了。“你的智商咋這麼低呢?我話中暗藏的意思你咋就一點不明白?還當他媽的鬼見愁!好了,也怪不得你太多,怪就怪我太高估你的知識水平了。這次就放你一馬。快回到隊伍中去!”流沙等人極不情願地放開了虎子。虎子踉踉蹌蹌地回到了隊伍中去。我管他服什麼與不服什麼,這下也讓他嚐到我大鉚的厲害了。

“你到底要讓虎子服你什麼?”川子低聲問道。

我實話告訴他,“我忘了。總之讓他挨一頓揍就對了。”

“他爸要是知道了咋辦?”

我說:“咋辦?他爸能把咱咋的?他有爸我們也有爸呀!弄不好殺他全家。”

整個臨湖村的小孩都到場了。當然,女孩子是不允許參戰的。晦氣。川子和我算了一下,在場的人數足足有一百人。人數應該夠了。

場麵氣氛緊張而新鮮。有的人是自主來的,有的人是被迫來的。自主來的表現得更自主積極。從他們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內心世界。他們的心裏充滿了一探究竟,勇往直前的氣息。而被迫來的,從他們的瞳仁裏就可以看出他們一直處於一種等待的狀態。無論他們此時懷著什麼樣的心理,也得聽我大鉚的。我才是他們的主宰。

我當場作好了撿煙頭的大計劃。下午主要在全村進行全範圍的搜撿。明日進攻老鼠村。雖然老鼠幫已在他們村進行過大搜撿,但他們個個頭腦簡單,也許還落下一些沒撿呢。不過我們最大的目標不是撿,而是搶。搶他們手中的煙頭。倘若他們手中沒有,則威脅他們拿錢到小賣部去買。這才叫作法西斯。所有的人無不稱讚我的作戰計劃。我哈哈大笑。

撿煙頭席卷了整個臨湖村。所有上小學的都逃學在村裏拚了命地撿煙頭。按照我的指揮,全村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搜遍了。撿到的煙頭攢到了一塊,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可擅自抽掉任一一根,否則後果自負。我叫什麼時候抽就什麼時候抽。今天晚上抽是不太可能的了。因為人數太多,而撿到的煙頭又有限,抽起來過不足癮,顯不出大師的風範。將老鼠村掃蕩一遍後再說吧。

“張強平時最愛抽寶島牌香煙了,你們最好在他家裏家外好好搜一遍!”

張小矮這時跑過來說:“張拐腳平時也愛抽。”

我說:“那就去他家搜撿。他家的垃圾堆是重點搜查場所!”

老片兒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說:“阿文他爸正坐在楊桃頭抽香煙哩!”

又是一根煙頭。我急忙說:“快,找幾個人把他圍住。千萬別讓他把煙抽得一點不剩了。阿文他爸太摳了,平時一抽煙就抽得一點也不剩。如果實在不行,你們幾個幹脆想辦法從他手中搶過那根煙,阿文他爸腳受傷了,跑不快的!”老片兒精神振奮地邀上了幾個正氣幫的拔腿跑向了楊桃頭。其實阿文他爸跑得很快的。他曾經為村裏追過偷牛賊,後來村裏人誤以為他和偷牛賊是同一夥的。原因是他追上了偷牛賊,但捉不到賊,而賊又不曾對他開槍。阿文他爸一直含冤在村裏一天一天地生活。我相信他是個好人,他一點也不像是偷牛賊。他最恨的就是偷東西。如果發現阿文偷了東西,他會不留情地把阿文脫得精光,然後吊在樹上,讓他挨餓受痛。阿文他爸平時人也不怎麼樣,就是摳了點。能不能把他手中的香煙搶過來要看老片兒他們的造化了。

有人飛報,說在小賣部發現了老鼠村的一個小孩剛從臨湖村小賣部買去一包紅梅牌香煙。據分析得出結果:此人可能是受人之托來買煙的,而且是路過臨湖村才買的。如果不是路過,他不可能特地從老鼠村到臨湖村來買一包香煙。

“川子,六田,狗蛙子!快,跟我走!”我喊道。

川子抬起頭,問:“有啥事?”

“攔路搶劫。動作快點,不然來不及了。”

我們四人快馬加鞭,竭盡全力地跑。幾分鍾的時間就把老鼠村那小孩攔下了。此人大約比我小一至兩三歲。麵黃肌瘦。張二大要是見到他,肯定會說他肚子裏滿是蛔蟲才導致他麵黃肌瘦的。隻是張二大死了,被埋在了地底下。

狗蛙子說:“此人正是易小七。易小六的弟弟。”

“怪不得長得跟易小六如此相似。”川子說完上前奪過了易小七的香煙。易小七嚇得倒退了數步,半句話也說不出口,雙眼瞪得大大的,充滿了無限的恐懼。六田想要上前踢他幾腳,練練腳力,被我製止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咱是來搶煙的,不是來搶人打人的。”我說。隨後拉著川子和二狗蛙子六田走了。易小七一動不動地目送我們走遠,直至我們的身影消失於他的視線。

“煙頭是阿文他爸送的。”老片兒撓撓頭說。

我說:“他無緣無故送我們煙頭?並且還有這麼多沒有抽。”

“我跟他講了我們的撿煙計劃後,他先是笑了笑,然後把正燃著的香煙掐滅了。掐滅後當然是送給我們了!”老片兒又說。

“阿文他爸看來病的不輕,或是他一定有什麼陰謀!”川子分析道。

我說:“大家防範著點就是了。大家再找一遍,看還能不能撿到一根煙頭。”

煙頭攢了一大堆。我看著堆在床上的煙頭欣喜萬分。我任命奎子做守煙大人。專門負責看管撿來的煙頭。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亂動一根煙頭。否則以嚴酷的幫規處理。輕則開除和打斷骨頭,重則亡命。

“怎麼樣?老鼠村目前的大體情況你倆給我說說!”我說。

被派到老鼠村做探子的泥鰍和小旋風說:“老鼠村此刻內部空虛。村裏的煙頭已寥寥無幾。除了搶奪以外,難以以其它方法獲取煙頭。至於老鼠幫,如今表現得零零散散,一時半會難以聚合抵抗我幫!”

“好!馬上召開全幫大會!”

正氣幫全體集合。不是正氣幫的也一起集合了。隻要他們是臨湖村的。大夥拿好了武器,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我看了高興。想當年丐幫幫主也是像我這樣的。站在全幫人馬的最上麵號召著全幫的人。我是武林至尊。哈哈。我大鉚是武林至尊。我抬起腳撒了一脬尿,甩了甩小雞雞,眼睛一模糊,誤以為小雞雞是一根香煙。我愣了。發愣過後才醒悟過來,原來香煙不是香煙,香煙是小雞雞,小雞雞不是香煙。大人們抽的都是小雞雞,我們也要抽小雞雞。大家都抽小雞雞。媽呀,這完全可以串成一首歌了。我決定以它為此次煙頭大戰的進行曲,命名為《煙頭進行曲》。先把《煙頭進行曲》教會大家再進攻老鼠村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