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張氏,和大多數普通人家的夫人一樣,賢惠端莊,臉上總掛著和善可親的笑容。
張宣剛把泛黃的古籍悉數搬出書房,燒羊肉的濃鬱香味就飄到後院來,無奈地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最後長歎一聲,又開始把書收回書房。
先王溫雄在世時,張宣便任職府司,管理書籍文案,一個無人問津的清水衙門;近二十年過去了,手底下和頭頂上的同僚跟走馬燈式的換人,都受不了這裏的冷清與憋屈,唯獨他,當年縱身一躍落入這書海當中,一泡就泡了近二十年。
這小院裏就住著張宣夫婦,沒有仆役,凡事都得他們自己來,比如要做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張氏就得一個人忙前忙後。
張氏快步走進後院,要拿幾塊老薑,見張宣臉色鐵青,不禁笑著問道:“瓊琚說是今天回來,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能不能笑一笑?”
平日裏,夫婦二人數張宣最疼女兒瓊琚,人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她從前世追到今生,依依不舍追到了這輩子,因為有這玄妙的關係在,所以父親會比母親,更疼女兒。
父親還女兒前世的情,為了前世的未了情結,為了前世的不能盡意的纏綿,為了前世不能白頭的相守,為了前世有約的協定,今生,情人做了女兒,男人做了父親,前世沒能實現的愛,換了一種方式留在兩人中間。
溫青痕來借人時,最不舍的是他,事後失魂落魄數日的也是他,可見女兒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難看?要我怎麼好看,抹上你們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嗎?再上兩片腮紅,能好看嗎?笑什麼笑,她就回來這一次,又不是不走了,有什麼可開心的?”
“那你倒是把她留下啊!”
哪留得下?張瓊琚奉旨陪讀,兼得自己心甘情願,一走就是兩年,期間信不寫話不傳,進了王宮像是人間蒸發音訊全無,斷然是嚐到書籍外頭世界的芳香甜美流連忘返;再者,小丫頭在數年前,就對當時還是茫茫草海裏一個野小子的薊丘國君有點意思,保不齊,原因出在這裏。
恨呐!歸根結底恨的是溫青痕!
“主家?可有人在?”院牆外,突然傳來一聲叫喊。
看一眼呆站原地臉色漲紅的相公,張氏笑而不語,手裏捧著老薑就往廚房跑。
女兒被搶,對於父親而言是天大的傷心事,還被人揭了傷疤,被一句話逼得麵紅耳赤,張宣用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可否討口飯吃?要口水了喝?”鐺鐺鐺,這次有了敲門聲聽得真切,確實是有客上門。
聽聲音是個少年郎,聽口音應該是王城本地人,從來意上猜測像個不要臉的販夫走卒,也像有人故意捉弄;這讓張宣有些納悶了,本就門庭冷落少有人到訪,又不靠近交通要道,況且,從外圍看院落規模也知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尋布施也不該相中自己的家啊?
不管丈二和尚摸不摸得到頭腦,反正出於禮數張宣得給人開門並說明情況;今天女兒要回來,不可能留他吃飯,平常還得酌情考慮,今日就直接拿點錢兩打發他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敢問……”
張宣緩緩打開門,剛見著三個人影還沒看清臉,正開口要問姓名來意,其中一人竟靈巧地穿過他的遮擋,直奔廚房所在。
邁著大步往前走,輕搖折扇朗聲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羊膻就喜老薑多,聞這味道,主人家定是熬好了羊肉,我且去廚房一觀!”
驚是被驚著了,但沒呆住,張宣下意識地反應就是跟上去。或許腿腳不如那人麻利,但妻子還在廚房裏,必須攔住這無禮冒失的人。
“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剛一腳邁過廚房門檻,妻子張氏的尖叫聲便傳了出來。
“學生青痕,拜見恩師!”這時,張宣身後有一人往前走了一步,規規矩矩地拱手作揖。
張宣一枚小小府司而已,博學多識的名聲隻在一個小圈內流傳,除此之外沒什麼人認識,很少人得他指點解惑,教過的學生更沒如此熟稔地尊他為“恩師”過。
突然來這一句自稱學生拜見恩師,還真讓張宣愣主了。
“瓊琚?!”於此同時,妻子張氏的驚呼也傳了過來。
瓊琚出現在廚房,門口還有個人和國君同樣的名字,一時間,張宣不禁扭頭問道:“溫青痕?”
還站在門口的溫青痕笑了笑沒有搭話,另外一頭女扮男裝的張瓊琚牽著張氏的手從廚房走了出來,頗為俏皮地說:“父親,身份有別,直呼王上名諱,可是要受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