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展鵬並沒有回答,他的眼從十娘的臉漸漸移到十娘的腹部,十娘的腹部已經隆起,臉上除了堅毅之色,也添了一股母性的溫柔。寧展鵬的眼神變的有些柔和,緩緩問道:“這孩子幾個月了?”
嗯?十娘沒料到寧展鵬會這樣問自己,但那手還是不自覺地撫一撫肚子,放下時候輕聲道:“快四個月了,我和阿保都在想,要是個男孩就好些。”寧展鵬並沒忽略十娘說到阿保時候,臉上一閃而過的溫柔神情。
這個妹妹,這個以為已經死了二十年的妹妹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寧展鵬都不知道自己這兩個月是怎麼過來的,認還是不認,心裏都像燒了一把火。
十娘的眼重新看向寧展鵬,聽著廳裏傳來的歡笑聲,十娘做個請的手勢:“寧大人,我們備了一杯水酒,寧大人還是請入席吧。”說著十娘轉身往廳裏走去,寧展鵬並沒叫住她,隻是緩緩地道:“陛下十年前命大理寺重新審理寧家的案子,寧家的冤屈已經洗去,爹娘的墳重新遷葬了,此次我們還要一起上京,爹娘墳前你也該去一去。”
寧展鵬聲音很平靜,十娘的腳步停了停,寧展鵬看著她的背影,眼前浮現出的是那張柔弱的臉,總是笑的溫柔,自己出來任上時候她隨娘送出二門外,手裏還拿著個小荷包:“哥哥,這是我去廟裏給你求的平安符。”
寧展鵬覺得自己心口又開始疼了,要怎樣的辛苦,才能讓她從那個閨中嬌女變成眼前這個女子?見十娘依舊不動,寧展鵬長歎一聲,終於說出那句話:“淑瑛,我對不住你。”
久已幹澀的眼眶又開始有了酸意,十娘昂一昂頭,把淚往肚裏咽下去才轉身,轉身時候臉上的笑容還是和平時一模一樣:“寧大人,您是官家,我在方才還是龍澳島的匪首,說什麼對得對不住?”
寧展鵬再次歎息,十娘已經轉身快步走進大廳,她終究不肯認自己。寧展鵬苦笑一下,眼裏也有了淚,他用手擦擦眼睛,不認也有不認的道理,自己又何必執著?
清點完龍澳島的人和船隻,大船一百三十餘艘,小船一千餘艘,壯丁兩萬三千多,婦孺五千餘人,全部造好了冊子,前來龍澳島的大小官員行囊裏也裝滿了財物,諸事都完了的時候已經是十天後,這才重新上了船前往府城,除了去府城麵見總兵之外,還要前往京城麵聖,隨後才能再次返回龍澳島,這些事情怎麼也要半個來月。
除了楊若安他們帶來的船隻,十娘這裏又派出二十艘大船載著五千餘人往府城來,船隊浩浩蕩蕩出了碼頭,十娘的身形已經日顯笨重。做慣了發號施令的人,現在突然閑下來,十娘還有些不習慣。
府城就要到了,按了禮儀,十娘該換上鳳冠霞帔這樣正式的服裝,衣服已經送進艙裏,十娘瞧著擺放整齊的衣服,想起很久以前娘曾經說的話了,穿上鳳冠霞帔,進宮朝賀,這是一個普通女子從丈夫那裏得到最大的榮耀。
十娘的手緩緩滑過冠上的珍珠,霞帔上的刺繡很精美,那厚實的刺繡幾乎紮疼十娘的手。一雙手摟上十娘的腰,十娘轉身瞧著自己的丈夫,他穿著官服,更顯得英氣勃勃。
阿保被十娘瞧的一笑:“怎麼,穿這麼一身你不認識我了?”十娘伸手撫上他的臉,眼神有些迷醉:“沒想到當初那個傻孩子,現在長這麼大了。”阿保順勢擒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吻了吻,接著就拿起鳳冠給她戴上:“船要靠岸了,穿上這個吧,總要裝一佛像一佛,到什麼山唱什麼歌。”
這話說的對,十娘在阿保的幫忙下把衣服穿好,艙房裏有一麵鏡子,阿保拉著她的手笑著說:“瞧瞧,像不像一對新人?”感覺到孩子好像在肚裏踢自己一下,十娘輕輕摸摸肚子,回頭白他一眼:“見過懷著孩子的新娘子嗎?”
阿保伸手摟住她,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肚子:“隻要那個新娘子是你,多大的肚子都可以。”艙門已經被輕輕敲響:“大人,船快靠岸了。”
阿保放開十娘,改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艙門,府城碼頭已經在眼前了,這不是十娘第一次來府城,但是每次來這裏,身份都不一樣。
碼頭上彩旗招展,阿保看著十娘,眼神無比溫柔,十娘抬頭對他一笑。船緩緩靠上碼頭,已經有迎接的人走上了船,看見阿保牽著十娘,這人臉上的神色明顯變了變,隨即就道:“章大人,男女有別,夫人還是等都下船後再上轎吧。”
十娘不說話,阿保眉一挑:“怎麼,本官要和夫人一起下船,不可以嗎?”阿保走前一步時候,那人感覺到一種明顯的壓迫感,後退半步道:“自然可以。”
阿保這才牽了十娘的手走下了船,已經有人牽來一匹馬,阿保往後一瞧,先把十娘送上了馬,這才上了馬小心地把十娘抱在懷裏。正在鼓樂的人瞧見這一幕都忘記了吹打,十娘心裏滿溢著驕傲,不等阿保說話已經抬起一支手,聲音清脆:“怎麼,這就是你們的禮儀?”
來迎接的人用袖子擦一擦汗,心裏不住腹誹,這海匪就是不懂規矩,但還是示意鼓樂的人繼續吹打。阿保輕輕踢一下馬腹,讓馬走動起來,嘴湊到十娘耳邊道:“夫人,就當這鼓樂是我們新婚的喜樂吧。”十娘臉上綻開笑容,回頭正好看見寧展鵬的臉,他的眼神裏寫著一絲陰霾,十娘的下巴微微揚起,轉頭看著府城大街,隻要高興,有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