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今天會刮點小風,下點小雨。
可是,如果眼下的天氣還叫小風小雨的話,估計天氣預報中的大雨應該就足以把整座城市淹沒了。
淩月用力抬起快被狂風吹走的傘,透過傾盆大雨,再度確認了一邊牆上那七個大字。
顧隱玉從街上替父親打回二兩酒,踏進院子裏時,院子裏正彌漫著一股難聞的青煙。那是東邊第二間屋子裏的蔣先生的煤又受潮了。
蔣先生戴著眼鏡站在廊下,躬著身子,一下一下徒勞地捅著爐口,灰色的圍巾幾乎掃進爐灰裏。顧隱玉將父親的酒溫在熱水裏,穿過堆滿各種東西的院子站到蔣子鬱跟前,問:“蔣先生,要不還是我來替您吧?”
蔣子鬱有些羞愧地衝她點點頭,將位置讓出來給她。雖然幾乎每天早晨都是如此,但他的臉仍會因為羞愧而微微發紅。
蔣子鬱是個讀書人,聽說還曾是位名動一時的編劇,大明星阮風竹就是因為演他寫的戲而走紅的。隻是如今不知為何落魄,租住在這間大雜院裏,院裏六七戶人家,除去他,其他都是靠體力或一點微末的手藝吃飯。蔣子鬱租著最窄小的一間屋子,站在門口一望即盡。他也不擅日常生活,日子過得頗有些狼狽。若不是顧隱玉的一腔熱心,他也許隻能在冬天的早晨用冷水漱口洗臉,吃凍饅頭,再從沒掃淨雪結了冰的台階上滑下來栽個大跟頭。
顧隱玉對蔣子鬱懷著小兒女的情意,她仰慕他,憧憬他。有時她在窗外替他換煤餅、照看爐子、替他牽一牽晾歪了的衣服,看見他坐在屋裏窗邊的破桌前,會生出一點自慚形穢。他有滿腹學問,有些呆笨,不懂得油滑,不會信口就說“老爺太太鴻福齊天,菩薩心腸”“小姐人比花還嬌”。是的,她就是這樣滑頭的人,種花人家的女兒,他們衣食所倚的花並不是其他人家的必備品,因此麵對訂花的客人,行動和說話總帶著一點怕生意突然落空的殷勤奉承。
顧父卻不太看得上蔣子鬱,身無長技,手不能縛雞,連自己的生活都打點不順暢,百無一用。曾經的名編劇又如何,從沒見過誰來找他寫戲,多半已是江郎才盡。
顧父把這些話說了一回又一回,每次他見女兒為那蔣子鬱輾轉忐忑,就忍不住要出言貶低他一次。顧隱玉從來都是一言不發地聽著,但這天她卻抬頭對父親說:“今天電影公司有人來找過蔣先生了。”
02
那是個穿黑大衣的年輕人,提了禮品去敲蔣子鬱的門。隻是沒過多久他就被請了出來,想來是受了挫。來人站在院子裏執意不肯離去,看上去處境為難。
初春的風還有些冷,顧隱玉隔著窗玻璃都能看見他的臉被吹得略略發青。她有些同情他,她之前沒少跟著爹在客人們的宅院外等待,她知道這種滋味。因此她倒了一茶缸給爹泡的高沫兒,滾燙的,拎了一把小凳走出去,對著那人說:“先生,您喝口水坐下等吧。”
那人笑了,對顧隱玉道了謝,但沒坐她的板凳,他說這樣等顯得不誠心。
顧隱玉猶豫了片刻,小聲說:“但蔣先生不看誠心,蔣先生隻看喜歡不喜歡,隨心不隨心。”
年輕人驚訝地看著顧隱玉,問:“姑娘和蔣先生相熟?”
顧隱玉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雖然她知道蔣子鬱屋子裏東西的擺放,清楚蔣子鬱的煤餅還夠用幾天,知道他哪件衣服哪處有個補丁,但她不敢說自己和蔣子鬱熟悉。蔣子鬱發的感慨她聽不太懂,他的悲歡喜樂她也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