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南京城已完全籠罩在寒秋之中了。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一點暖意也沒有!
大街上穿梭的行人神色惶恐而又沉重,一個個像是中了封口的魔咒似地緘口無言,偶爾有熟人擦肩經過也是形如陌路。他們是在急於逃命,急於奔往火車站,碼頭,還有各個大小渡口。
一時之間,往日裏原本就人流攢動的火車站和碼頭是人山人海,亂哄哄一片。男人的叫罵聲,女人的呼喊聲,小孩的哭叫聲此起彼伏,他們的心境早已被災難的陰影給吞噬了,以至於也迷失了他們的理智。明明手裏沒有車票和船票,可還是跟著持票的人往站口衝,最終還是被無情的擋在了站外和浮橋外麵。但他們還是不死心,還是在那裏死等!他們奢望有好心人會施舍一張票,或者,能把他們的孩子帶走,為此有的人已跪地磕的頭破血流。
曾幾何時,“家”的感覺會讓人們如此的懼怕,如此的像逃避瘟疫似的想要離開它!可這些可憐的人們是否想過,他們以後何以為家?哪裏又是他們的家?
棄家出走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可大部分金陵人還是選擇呆在家裏。他們認為,古往今來,戰事一直侵擾著老百姓的生活,日本人沒來之前,民國各地也在打仗,隻不過,戰火從沒有距離家門口這麼近罷了。既然現在躲不過去,既然手裏沒有離開的船票,那他們隻能是關緊房門,夾著尾巴生活了,正所謂苟活於亂世,就是這個道理。但,這不是他們所希望的,他們對時局還抱有幻望——如果日本人打不下上海,如果國軍將士能守住南京,那他們就可以在家裏過以前的日子了。
讓生活回歸自然,這是當下所有金陵人的奢望,貧窮的甘願再回到貧窮的日子,討飯的甘願再饑一頓飽一頓的討飯,誰也不會再去做那些白日夢,再去要求什麼,再去怨天尤人!就這樣,他(她)們強自像往常一樣,臉上帶著懶散的神態,三三兩兩地聚在自家的前門廊上,曬著冷冷的陽光,還特別熱情地和周圍四鄰打著招呼,隻不過熱情的有些生硬,似乎那冷冷的陽光把他們都給凍麻木了,渾身的涼氣是從心底往外冒。
柳眉和杜蘭月這兩天也在為了去重慶的船票四處奔波,她們按董樹林說的地址,一家家的跑,可不是吃了閉門羹就是被人敷衍出來——回去等消息吧。
“二姐,該怎麼辦呢?難不成就麼回去和老爺說?”
杜蘭月黯然神傷起來。她知道那些人說的回去等消息就是不會有消息。這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災難麵前有時連結發之人都可以相互背叛,更不用說朋友了。世態如此炎涼,她這個小女子又該如何去做?同時,她不由得暗自為董樹林感到難過,想他一世梟雄卻為病所累,他這一家老小又該何去何從?該怎麼回去和他說呢?
對於生死?杜蘭月早已看的分明,就如柳眉的譏諷一樣,她是孑然一身,似乎沒有什麼可掛牽的。可,又有誰知道,其實她的心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就如那個令她心死之人所說:我的心死了,你的心也死了,就讓我們這段情死在各自的心裏,如果有來生,我的人死活都是你的!
“如果有來生?”,這句虛無縹緲的話成了杜蘭月唯一的情感慰藉,可每當情到傷處時,她會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如果有來生,她還會到太湖的紅船上撫琴賣唱嗎?她不想再和他在那種地方相識,她不想再陰差陽錯的讓自己成為感恩的工具,她不想!如果不是這樣,那她和他該如何相識?
杜蘭月開始分外想念那個心死之人,她已經派人傳信了,讓他盡快趕回來。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董樹林這一大家子,為了董雪兒。在這禍不單行的時候,董家特別需要一個男人來遮風擋雨,像他這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