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裏, 夢散做春愁。
太子與江陵王駕臨揚州, 已半月有餘, 今日設宴湖上,是為踐行。待人聲散去,朱堇桐和朱堇榆二人,換了一條花船,在那船上的廂房裏,洗漱過後, 又喝了兩口淡茶。
太子身邊的內侍崔甘泉進來,附耳與太子說了兩句悄悄話,朱堇桐眉心,略微擰了一些,就散開了,“依舊例行事, ”崔甘泉一愣,隨即點點頭, 弓著身子, 退了出去。
朱堇桐笑道, “如何, 你說要在船上歇息,今日算是辦到了。”
他倆在錢塘時,朱堇榆見西湖上遊人如織,幾許遊船畫舫,漂浮在水麵上, 聽歌唱曲,好不快活,到了夜裏,更是點起六角宮燈,倚窗掛了,如天幕倒懸,點點繁星。
朱堇榆就說,“在那船上睡一覺,夢裏就是泛舟在天了。”
他身邊的張衝會意,去跟崔甘泉說,卻被朱堇桐否了。
錢塘這地界,他可不覺得太平。果不其然,三日之後,便有人當街行刺太子。
錦衣衛速速把二人的車架圍住,朱堇榆坐不住,竟也拿了人家的劍,翻身一躍出去,與那些賊人纏鬥起來。
雖然最後也幫著抓住了幾名人犯,右胳膊上卻被劃了一道,朱堇桐鐵青著臉,等大夫為他診治,知道刀口無毒,便指著他罵,“你都幾歲了,怎的還這麼蠢?”
隆嘉二十七年,朱堇榆十六歲,剛好是他封江陵王的第十個年頭。
朱堇桐罵他,是等太醫包紮上藥,出去之後的事,隻是崔甘泉和張衝還在,雖是伺候他倆慣了的,朱堇榆還是覺得,傷了麵子,這一路上,便不再黏著他哥哥了。
朱堇桐罵完,又下到天牢裏,親自審問那幾個抓到的犯人,錢塘府說,這幾個人,油鹽不進,打死不肯吐露一個字。
朱堇桐笑道,“通通解回京裏,嚐嚐錦衣衛天牢的滋味兒就舒服了,”又去問那個傷了朱堇榆的犯人,“是哪隻手動了江陵王?”
其實那人的嘴,已經被繩結縛住,隻得一雙眼睛,怒瞪著他。
朱堇桐手一抬,作勢要打,那人左邊胳膊微動,卻因被綁住了,動彈不得。
“把他左手砍了,”朱堇桐下令,差人不敢有違,當場從手腕處斫斷,血止不住流了一地,觸目驚心。那人被死死捂著嘴,不久便昏厥倒下。朱堇桐說,“不必管他,”錢塘知府等人,眉目中流露幾分懼色,卻都不敢說話。
朱淩鏡聽說這個,便問他兒朱堇楨,“太子是這樣的人,你何苦要去趟這一道?”
“為父多少年前,想從那是非之地出來,你倒好,巴巴地肯往裏送?”
祁王世子朱堇楨,此番見了太子兄弟倆,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藩王之子,非奉詔不得離開封地,朱堇榆便修書稟皇帝,要帶朱堇楨進京來。
皇帝自然沒有不準的,朱堇桐不知此事,還是皇帝首肯的文書到了才明白,他雖然也罵朱堇榆著了人家的道,可見著弟弟因為刀傷,燒紅了臉,罵到一半,自己停了。
朱堇楨閉著耳朵聽完他爹的教誨,又去辭別他那個萬事不顧、一心修道的娘,回到屋裏,指揮人收拾行李,卻忿忿地想,
“若你當年,有心為我籌謀一二,也不至於如此。”
朱堇楨雖然能上京,朱堇桐卻不讓他跟著自己走,“孤與江陵王還要在江南尋訪民情,祁王世子不如先去京中麵聖吧。”
朱堇楨心中意外,朱堇桐這樣的人精,怎麼舍得讓自己先去見皇帝,他就不怕自己在皇帝麵前得了眼?
朱堇桐想的卻是,讓謝靖先會會他。
謝靖這人,時而清楚,時而糊塗,比如討他父皇歡心,大半輩子都懵懂得很。可要是解決他父皇的對頭,卻是一抓一個準,朱堇楨野心外露,想必到了京裏,會很有意思。
他與朱堇榆到了揚州,外人麵前還好,到了隻剩自己人時,朱堇榆因為那天被罵,還記恨著他,不愛說話。
他這才安排了泛舟湖上,如今兄弟倆,一道躺在這畫舫榻上,聽遠處絲竹悠悠。
“楨兒不是那種人,”朱堇榆說,朱堇桐聽了,便撇撇嘴,才哄好了,他也不想跟朱堇榆吵。
朱堇楨相貌,隨了他父親,又有個不沾俗務的母親,膚質瑩然,玉雪可愛,便仿佛仙人身邊的童子一般,今年才十五歲,已是名滿錢塘,遠達京中。
朱堇榆見了這仙童般的相貌,便從心裏覺得他純真無邪,朱堇桐可不吃這套。
“他是哪種人,”朱堇桐笑了,“‘我父是先帝長子,我是先帝親孫,’聽聽,這話也是他說的?”
朱堇榆有些心虛,還要嘴硬,“楨兒說得也沒錯。”
朱堇桐輕哼一聲,“這人性子狡猾,你離他遠點兒。”
朱堇楨話裏,無非是說,自己是正宗的皇室血統,按照血緣最應該繼承大位的人。暗指太子血統不純,是要搞事的節奏。
當然,這話他也是避著人了,偏偏被朱堇桐打聽到。
“哥哥何必這樣疑心自家兄弟。”
“你跟他又是兄弟了,”朱堇桐徹底服了氣,懶得跟他多說。
皇帝和祁王情意淡薄,便免不了希望下一輩能彌合這道裂痕,朱堇榆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聽話。
朱堇桐卻現實得很,如今有皇帝在,祁王一係還算老實,往後可就不好說了。
“哥哥總說我傻,楨兒不傻,你也不喜他。”
朱堇桐正色道,“別人自然是傻一點好,你是我兄弟,就怕人家覺得我和你一般好糊弄。”
兄弟倆一時又無話,此時遠處的絲竹,也停下來。萬籟俱寂,隻有輕微的水聲拍動,人也輕輕搖晃,好似躺在青天雲裏了。
不知從何方,傳來一聲細弱的嘶叫。
朱堇榆身上一動,“哥哥!”
他們前陣子才遇刺,一有騷*動,便神經過敏,可這聲嘶叫之後,又起一聲,竟是連綿不絕,遙遙不斷。
“哥哥,這是個女子……有人要害她?”
朱堇桐坐起來,恨不得立時跳下船去救人。
“說你蠢,你還真是不虧。”朱堇桐無法,隻是搖頭。
因他倆遊湖,這畫舫附近都被驅趕幹淨,卻也不能把湖麵都封了,是以別處還有船。這夜裏的遊湖畫舫,做的什麼生意,朱堇桐心下也了然,他這兄弟卻不明白。
朱堇榆又被罵蠢,先是氣紅小臉,後來再一思索,方才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臉更紅了,偏他哥哥聽那婦人的叫聲,還閑閑評了一句,“那人著實厲害。”
他又氣又羞,翻身滾回榻上,朱堇桐見他躲了,便去嗬他癢癢,“別鬧,”煌煌太子,素來端整的一個人,居然樂於此道,朱堇榆一氣,翻過來不管不顧,與他鬥起來。
先時朱堇桐隻是與他玩玩,後邊漸漸起了爭勝之心,鬧著鬧著,朱堇榆忽然縮了手,也不求饒,漲紅著臉瞪著他。
倒是十分可愛。
“又怎麼了,胳膊疼?”朱堇桐剛有些後悔,卻咂摸出不對勁來,手把錦被一掀。
“哥哥!”朱堇榆按不住,紅著臉叫了一聲。
朱堇桐不理他,朱堇榆又叫了一聲“哥哥,”便是要求他了。
“真是傻孩子,”朱堇桐似笑非笑,“我是你哥哥,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