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瘦弱的黃馬,拉著陳舊的車廂,緩緩朝著京城東南的崇文門進發。
車輪每前行一段,就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響。時不時還能從馬車上抖落下一點陳年老灰塵。
車上趕馬的老翁,一路上幾次舉起手中的馬鞭,不過最後都是揚到一半,又無奈的放了下去,自己老了,這馬也老了啊,不忍心再下鞭了。
老翁回頭看了看車廂,雖然有車簾的阻隔,並看不見車裏老爺的身影。但是老翁卻非常清楚,車裏人如今正是心情澎湃,雄心萬丈的時候。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趕車老翁緩緩拉住韁繩,使馬車平穩停下來,轉頭對車裏輕聲說道:“老爺,京城到了。”
雖然沒有回應,但是老翁從車內人,身體挪動造成的馬車輕微晃動,知道裏麵的人已經知道了,於是自己也轉身看向這久違的京城崇文門城樓。
馬車一側的窗簾被掀了開,一位長著國字臉,眼睛炯炯有神,須發皆開始有些灰白的男人,探出了頭。
目光在崇文門四周打了幾個圈,最後長出了一口氣,用滄桑而又深沉的語氣感慨道:“十二年了,我已老朽,銀絲上頭,可這京城還是老樣子啊。”
隨即在看了幾眼後,輕輕的放下手中窗簾,隔著車簾對著馬車前的老翁說道:“二哥走吧,進城。”
“好勒。”
被稱呼為二哥的老翁,回答一聲後,便輕輕一抖韁繩催馬。馬車又緩緩啟動,開始朝著崇文門慢慢走去。
這一行,看似不起眼的主仆二人,他們可不是什麼平凡之輩,也曾有過風光無限的一段時間,不過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馬車裏的那位,正是嘉靖急召入京的致仕正德內閣成員——費宏。
費宏,江西廣德府鉛山人。
自幼聰慧好學,十三歲於童子試為文元,十六歲於鄉試中解元,二十歲中殿試狀元,授翰林修撰。
正德三年十二月,費宏以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與李東陽、楊廷和、梁儲同心輔政,共治天下。
後來寧王生反意,開始結交正德寵臣錢寧、陸完等人,謀求恢複王府護衛。費宏明確出麵製止,最後的結果就是,正值壯年的費宏被要求致仕,提前過起了退休生活。
這一去就是十二年,本以為人生至此,官場生涯也就完了。沒想到,正德早逝,嘉靖登基,他又有了重上朝堂的機會。
原本垂釣清江上,不料中使持節至。
正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心中之喜,不自勝。
此刻的他,又想起了王維那句: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看盡風雪,燈火闌珊,終是迎風再起。
堂堂閣臣入京,居然沒有人迎接?
其實想迎接的人一大堆,認識的人打算來套個交情,不認識的晚輩也想來混個臉熟。
不過,費宏並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沒有具體入京日期,沒有豪華大隊車馬與家眷。
有的隻是主仆二人相伴,老馬舊車相隨。像極了沒落的士族頑固老頭,生活慘淡至極,卻不願意在該有的排場上降低標準。
所以一路上,從江西到京城,沒有人覺得這老馬拉的破車,裏麵會有什麼大人物。
就連入城的時候,守城兵馬,一見這廋馬舊車,連一貫的例行檢查都做的敷衍至極。
當然,不是所有的守門士兵都沒有眼力勁。有那麼一位二十出頭的士兵,看著緩緩駛過的馬車,雖然車漆已經脫落的七七八八,露出了原本的木頭本色。
但在,各種縫隙輪軸之處,偶爾還有殘留的漆色在上麵。這位士兵,隱隱能夠看出一點門道,也僅僅是一點……
上好的木頭,名貴的漆麵,精巧的彩繪……士兵覺得,這可能又是那位沒落大官當年的得意之車吧。
——
沈秋如今雖然不用每天去翰林院報道,但終究是翰林院庶吉士,再加上嘉靖已經沒有了初時的興致。天天讓沈秋講新鮮事,所以嘉靖答應沈秋可以隔天一去謹身殿,其餘時間還沈秋自由。
這可把沈秋樂壞了,總算不用天天對著嘉靖了。趕忙跑到翰林院找到幾位老熟人聊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