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如此尖酸言語,碧霞並未立刻動怒。
她循聲望去,見是一個豔麗女子,膽子便大了幾分:“我唱得不好?你倒唱來聽聽!”
素蝶抿茶清了清嗓子,張口就來:
“這才是——
酒入愁腸——人已醉,
平白誆駕——為何情!”
一段唱詞綿柔宛轉,幽怨之情盡顯眼角,好似那淒冷月宮中的嫦娥。
觀眾大聲叫好,嚷嚷著要素蝶再唱一段。
碧霞自知比不上素蝶,也不再自討沒趣,臉上不悅瞬間轉為嬌滴滴的哭腔:“李老板——”
一聲嬌嗔喚得李蘭生渾身酥軟,又擔心素蝶壞他好事:“驚鵲!扶二姨太回家去!”
素蝶風頭太盛,無人瞧見一直跟隨她身後的丫頭。經李蘭生一喊,她怯生生地從柱子後探出來。
素蝶轉眼瞪她,驚鵲怯怯地退了退。
李蘭生拍著碧霞的手道:“你可願意跟我?”
碧霞被素蝶攪得顏麵無存,正愁無處下台階。而李蘭生的話讓她扳回了一分,自是滿口答應。
素蝶挑眉諷笑:“你莫非想在家開個戲園子?”
看官哄笑,嗑瓜子磕得更起勁。生活的戲遠比折子戲有趣得多。
李蘭生麵上無光:“碧霞日後就是我的三姨太,你若再不知好歹,便一紙休書歸家去!”
素蝶也不惱,朱唇輕咬蜜餞:“就這麼定了。”
蜜餞入喉,留得一抹芬芳甘甜。
終於自由了。
而驚鵲猶如晴霹靂,滿臉喪氣地隨素蝶回了李宅。
素蝶心情大好,哼著曲收拾著金銀細軟。
驚鵲悄聲問她:“你真要走?”
“真走。”
“你不喜歡他?”
素蝶不屑:“嫁他,不過保你我性命,何來情?”
眼中忽又透了一絲落寞:“這世上無可托付之人。”
驚鵲一怔,臉上露出些許同情,轉念又起了恨意:“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可沒求著讓你保我。”
素蝶斜睨了她一眼:“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那你也放我歸家去,何必一直強迫我跟著你!”
“去!你倒是去!”
素蝶推她到屋外,狠狠甩上門。
一口怒氣積在心口難平,素蝶飲了口水,朝外罵道:“北平淪陷了,我看你走到哪裏去!你要是骨頭夠硬,就別來找我!”
逃亡路上的所見所聞曆曆在目,驚鵲渾身發抖地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被楊素蝶管了這麼些年,她終是不敢違逆。
驚鵲本不叫驚鵲,她是一個孤兒,生出來就被棄在荒田野地,是關師傅撿了她。
關師傅身寬體胖,相貌奇醜,眼腫唇厚又黑如煤炭,沒有女子願意跟他。打光棍五十餘年,大約是老眷顧,送了他一個娃兒,自此生命中多了一個牽絆,日子也開始有顏有色。
為謀求生計,關師傅七十歲高齡仍帶著驚鵲在街頭賣藝。
驚鵲頭頂一摞瓷碗踩在高梯上,她熟練地爬上梯子最高處,纖直的腿在空中漂亮地踢出一字馬。
眾人突然大呼一聲,四下散開。
驚鵲低頭去望,隻見一輛汽車醉酒般左搖右晃地衝過來,她當下心慌,腳底一滑從高梯上摔下來。
驚鵲和一摞瓷碗,一齊砸在了躲避不及的關師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