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她承受不住。
素蝶不顧被人亂扣帽子的危險,執意要為程澈穿喪服,守靈堂。
驚鵲在夜裏無人時悄悄來勸:“素蝶,你若再不避嫌,隻怕要吃牢飯……”
素蝶望著靈堂上程澈的照片,風貌俊逸,淺淺一笑乖張嬌癡。雖年近四十,那雙眸子仍如少年時澄淨,一塵不染。
她淒淒一笑:“我永遠是他的妻。”
永遠。
黃泉碧落,生生世世,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素蝶死的那天,柳絮紛飛,如下了一場冬雪。
她從城樓落下,一襲雪白喪衣,像極了翩飛的白蝶,融在那漫天柳絮裏。
人間已無可戀,她追隨他去了。
直到楊花落盡,驚鵲才從人群外扒進來。臉色慘白,眼眶通紅,卻是一聲也發不出。
驚鵲抱住素蝶的身子,掏出手帕擦拭她臉上的血,細意地,款款地,生怕弄疼她。多麼絕世的一張麵容,就這樣永遠睡去了。
他用他的命來換她活命,她卻不願意獨自苟活。
多傻。
驚鵲實在無法理解,恨意瞬間騰起,五內俱焚:
“沒有他,你還有我!他要你好好活著!你怎麼能,怎麼能……”
已是泣不成聲。
淚水朦朧間,驀地看見衣裳疊掩下有一角染血的信紙。她抽出來展開:
“驚鵲,請將我和程澈同葬。”
同葬。
素蝶最後的遺願她必定要去爭取。
驚鵲坐在太師椅上,冷望著吵嚷不停的程氏族老:
“那楊素蝶害死程澈,怎能葬入程氏祖墳?”
“程澈已讓程氏蒙羞,我看,他也不必葬入祖墳!”
“對!要合葬可以,先將程澈逐出家族!”
驚鵲眉頭一擰,拍桌而起,喝罵:
“我哥落魄時逐他出門的是你們,他聲名鵲起後巴巴邀他回來的也是你們。不論他做了什麼,他始終是程家大少爺,豈是你們說趕就能趕?如此勢利,傳出去不是叫別人笑話?
程氏哪裏是敗在我哥手裏,而是敗在你們這些人手裏!從前我爹在世,你們哪一個沒有沾過光?程氏是我爹一手做大,你們除了花天酒地,可幫過什麼忙?現在倒覥著臉來指責我哥?什麼祖墳,不葬也罷!明日我就將你們這副嘴臉捅到報社去!”
驚鵲氣得滿臉通紅,拎起手包就要走,有人忙來攔:
“哎哎哎——程雪,消消氣,家醜不外揚。這點事原本也無傷大雅,但若經過記者的筆,白的都能說成黑的,我們還要不要在這裏生活了?”
“你們隻道,答不答應?”
幾位族老互望一眼,勉強應允了。
程澈和素蝶下葬那一日,暮聲淒切,楊花紛飛,似乎天地都在為他們哀泣。
她終於如願以償。
回程時遇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婦人,坐在河邊捧起滿地柳絮揮灑,嘴裏淒淒地唱著京戲。
是碧霞。
驚鵲滿腔怨恨,走上前問:“是你揭發的素蝶?”
隻聽見一聲冷笑。
“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已經過不下去了,我喜歡亂,越亂越好。如此便沒有人能比我好,大家都過不下去,誰也別瞧不起誰!”
碧霞瘋了。
這個時代也開始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