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她嗎?”

“我不相信她說的話。但我們還是把簽名寄給她吧。有位物理學家說我是數學家,有位數學家說我是物理學家。也許約瑟夫·麥卡錫(Joseph McCarthy)和他的委員會能讓我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我厭惡他們對奧本海默的迫害。為什麼不看看海森堡為希特勒做的事情呢?”

“海森堡是名優秀的鋼琴家。”

“大概是像希特勒作為畫家那樣不錯的鋼琴家吧。”

“海森堡想要拜訪您。”

“哈哈。我要出去。”

“尼爾斯·玻爾的兒子也想拜訪您。”

“奧耶·玻爾(Aage Bohr)比海森堡更正派,但他話太多了。”

阿爾伯特並不理會約翰娜為他剪的發型,而是轉到鋼琴那裏。

“我在音樂裏做著自己的白日夢。我用音樂來看待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

“是嗎?聽——”

他開始彈奏莫紮特的《C大調第16號鋼琴奏鳴曲K.545》。“我從音樂中獲得了許多人生樂趣。”

約翰娜在認真地聽,她的頭隨著音樂搖擺,像阿爾伯特一樣著迷。

杜卡斯女士在莫塞爾大街忙得不可開交。

她為了阿爾伯特生日當天的音樂晚會而忙上忙下,晚會和1952年的那場音樂會一樣。當時,“茱莉亞四重奏”演奏了巴爾托克(Bartok)、貝多芬和莫紮特的曲子。阿爾伯特也受邀加入了現場的演奏。

對於這次的音樂晚會,他有別的妙計。他趁杜卡斯女士聽不到時,拿起電話,撥通了記在玻恩來信上的號碼。

咪咪·蒲福接了電話。

“咪咪?”

“是的。”

“我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我之前也在盼著您的電話。我想祝您生日快樂。”

“哦,謝謝。咪咪,謝謝你。”

“愛因斯坦博士,您現在好嗎?”

“考慮到我已經勝利地挺過了納粹主義和兩任妻子,我目前應該還不錯。你在做什麼呢?”

“我正在彈奏曲子。”

“什麼曲子?”

“莫紮特的《e小調鋼琴小提琴奏鳴曲K.304》的第二樂章。”

“你的小提琴在手邊嗎?”

“在呢。”咪咪說。

“你能為我彈奏一下嗎?”

“當然可以了。”

阿爾伯特聽得入了迷。“太好了,”他喊道,“太好了。”他激動地哇哩哇啦地說道:“十天後你一定要來看我。幾位優秀的音樂家要來給我舉辦一場小型的生日音樂會。我想讓你過來。你能來為我演奏嗎?”

“沒問題。什麼時候?”

“7點30。你知道我的地址嗎?”

“知道,我在電話簿裏查過了。”

“你喜歡吃冰激淩嗎?”

“我非常喜歡。”

“我也是。到時候,我們先演奏莫紮特的曲子,然後吃冰激淩。”

“我能帶上我的妹妹伊莎貝拉嗎?我們一起演奏剛才那首莫紮特奏鳴曲可以嗎?”

阿爾伯特離開書房去找杜卡斯女士。他在廚房裏找到了她。“我要出去一下,大概要幾個小時。”他對她說。

“去哪裏?”

“和哥德爾去研究院。”阿爾伯特說,“你得為晚會做準備,我不能妨礙你。哦,海倫,我想起來了——我要去見見那個跟你一起執行我遺囑的人——奧托·內森(Otto Nathan)。對了,你要確保我們有足夠的冰激淩來招待客人。”

愛因斯坦離開住處,沿著莫塞爾大街邊走邊唱莫紮特的《小夜曲》:“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

他沒有注意到那輛黑色的福特都鐸轎車,而車裏的司機和乘客匆匆瞥了他一眼。

等阿爾伯特消失在視線中,這兩個人走到他家的前門口。

杜卡斯女士為他們開了門。

她想,他們可能是基督教科學家或者耶和華見證人,或者來自山達基教會。

其中一個人的脖子很粗,他咧嘴笑著,露出黃色的牙齒:“我們可以占用您幾分鍾的時間嗎?”

“我正忙得不可開交。”杜卡斯女士說。

“您是海倫·杜卡斯嗎?”另一個人問。

“是的,我是。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您是愛因斯坦博士的秘書和管家,對嗎?”

“是的,我是。愛因斯坦博士目前不在家。你們要約時間見他嗎?”

“事實上,”第一個人說,“我們是想和您談談。”

“我……?你們想和我談些什麼呢?你們是誰?”

兩人都拿出了黑色的錢包,裏麵是他們的身份證明——新澤西州紐瓦克市聯邦調查局特工,約翰·魯傑羅(Jiero)和簡·格雷斯凱維茨(Jan Grzeskiewicz)。

“聯邦調查局?”杜卡斯女士說,“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杜卡斯女士,”黃牙齒的魯傑羅說,“我們隻是想請您用幾分鍾的時間幫我們澄清一些事實。”

“那好吧,既然用不了太長時間。你們最好還是進來吧。”

“我們能單獨談談嗎?”格雷斯凱維茨問。

她把這兩個人帶到阿爾伯特的書房裏。

格雷斯凱維茨背對著杜卡斯女士和他的同伴。他把手伸進夾克,啟動了一個小型的錄音設備—— 一台普羅托納微型錄音機(Protona Minifon);他的手表裏有個內嵌的麥克風。魯傑羅拿出筆記本和圓珠筆,開始提問:

“從1928年起,您就一直受雇於愛因斯坦博士嗎?”

“是的。”

“擔任秘書和管家?”

“是的。在此之前,是愛因斯坦博士的妻子承擔這些職責,包括做飯。”

“您說的是埃爾莎吧。當時是在柏林嗎?”

“埃爾莎,是的,”杜卡斯女士說,“大約二十五年前,在柏林。現在,愛因斯坦博士已經七十五歲了。他身體虛弱,心髒也不好。先生們,我還有工作要做。”

“女士,我們也在工作。”魯傑羅笑著說。他拿出一包駱駝牌香煙。

“您要來支煙嗎?”

“不用了。”杜卡斯女士說。

魯傑羅點燃了一支香煙:“我們奉命詢問您是否認識或者聽說過格奧爾基·米哈伊洛維奇·迪米特洛夫(Gei Mikhailovich Dimitrov)。您對他了解多少呢?”

“迪米特洛夫?我聽說他和其他共產黨人被指控策劃了國會大廈的縱火案。後來,他被宣判無罪。”

魯傑羅對著他的筆記本讀道:“迪米特洛夫定居在莫斯科,作為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秘書長,在除斯大林和阿道夫·希特勒合作期外的時間裏,他都在支持開展反對納粹分子的人民陣線運動。1944年,他領導人民反抗附庸於軸心國的保加利亞政府;1945年,他回到保加利亞,立即被任命為一個受共產黨人控製的祖國先鋒政府的總理。他在政治事務上采取獨裁統治,以此不斷鞏固共產主義政權,直到1946年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成立。他曾經到柏林拜訪過愛因斯坦博士。”

“我不記得這件事情了。愛因斯坦博士幾乎沒有訪客,而且他用信件來處理各項事務。”

“您有愛因斯坦博士的信件嗎?”

“現在都找不到了。”

“杜卡斯女士,您對政治感興趣嗎?”

“我隻是反對希特勒在德國的崛起。我的朋友都是猶太人。我最感興趣的是猶太人的事情。我的人生興趣就是猶太人的事情和愛因斯坦博士。您是在暗示愛因斯坦博士同情共產黨員嗎?”

“您認為這個假設合理嗎?”魯傑羅用一種帶有歉意的口吻問道。

“不,我並不覺得。”

“杜卡斯女士,您是否認同,隨著時間的流逝,您的頭腦也不太清晰了?”

“關於什麼呢?”

“姓名,日期,地點。”魯傑羅說,“關於1928到1933年愛因斯坦博士在柏林的生活。我們有證據表明,愛因斯坦博士的高級秘書埃爾莎·愛因斯坦,或者他年長的繼女,曾和蘇聯通訊員有過來往。”

“他的繼女在1926年結婚後就不再擔任他的秘書了。她已經去世了。埃爾莎也不在了。”

“您還記得愛因斯坦博士的公寓嗎?”

“當然記得了。”

“公寓裏進出口各有兩個。主樓梯通向外麵的哈勃蘭德斯大街。另一個樓梯呢?”

“仆人們的樓梯通向阿莎芬堡大街(Asburger Strasse)。”

“這不是通訊員進進出出卻不被發現的絕佳場所嗎?”

“你可以這麼說。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我想過。”魯傑羅說,“1928年3月,愛因斯坦博士的健康狀況越來越糟,因此他不得不聘請一位新秘書。您的姐姐羅莎在和埃爾莎·愛因斯坦談起猶太人的孤兒組織時推薦了您。1928年4月13日,那天是星期五,您去了哈勃蘭德斯大街5號麵試。”

“是的。不過我本打算拒絕這個職位。”

“為什麼?”

“因為我對物理學一無所知。”

“但是您曾經和共產黨員有過接觸?”

“我當然沒有。”

“可您的姐夫西格蒙德·沃爾倫伯格(Sigmund Wer)是共產黨員,他的侄子阿爾伯特·沃爾倫伯格(Albert Wer)也是。當年,愛因斯坦博士來美國時,沃爾倫伯格的姨媽是讚助人。愛因斯坦博士曾參與多個共產主義組織,這在德國境內外都廣為人知。他是紅十字會兒童之家(Red Aid ’s homes)、新俄國友誼協會(Society of Friends of the New Russia)、國際勞工救濟組織(Iional Workers Relief)和世界反帝國主義戰爭委員會(World ittee agaiic War)的理事。”

“也許吧,我不記得了。”

“依您看,愛因斯坦博士從來都不是共產黨員?”

“他肯定不是共產黨員。”

“那他反對共產黨員嗎?”

“或許不反對。”

“您呢?”

“我也一樣。”

“您不反對共產黨員嗎?”

杜卡斯女士保持沉默。

魯傑羅轉向負責音響設備的格雷斯凱維茨:“你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格雷斯凱維茨說。

“好了,杜卡斯女士,”魯傑羅說,“謝謝您的配合。非常感謝您。”

“沒關係。”

“您能否鄭重地承諾將為這次會麵保守秘密?”

“如果有所泄露會怎樣呢?”

“根據《間諜法》的條款規定,你將會被捕。愛因斯坦博士的名譽將被毀於一旦。您不想像羅森伯格(Rs)那樣,對嗎?”

杜卡斯女士努力控製自己的憤怒:“你們都忘了嗎?你們是否已經忘了薩特把那場審判稱作‘使整個國家都沾滿了血的合法私刑’?”

“杜卡斯女士,愛因斯坦博士也曾表示過抗議,對嗎?發出抗議的還有貝爾托·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達希爾·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和弗裏達·卡羅(Frida Kahlo)。”

“我想你們該離開了。”杜卡斯女士說。

“所以,杜卡斯女士,請不要提及這次來訪,明白嗎?”魯傑羅說,“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對嗎?”

杜卡斯女士帶他們出去,一句話都沒說。

“杜卡斯女士,再見。”魯傑羅說。

她很害怕,也沒做任何回應。然後,她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看著他們從容自得地緩步走到福特車旁。

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沒有馬上離開莫塞爾大街。魯傑羅轉向格雷斯凱維茨:“你猜我在想什麼?”

“她跟我們說了一堆廢話?”

“是的。”

“夥計,我也是這麼想的。”

格雷斯凱維茨取出錄音設備,把錄音帶倒回去,隨機放了一段錄音以確認設備錄音成功。

“我的人生興趣就是猶太人的事情和愛因斯坦博士。您是在暗示愛因斯坦博士同情共產黨員嗎?”

“是的,他同情共產黨員。”魯傑羅說著,發動汽車就開走了,“我們找到抓他的證據了,他們可以準備牢房了。”

“還有電椅?”格雷斯凱維茨低聲笑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

“你見過運轉中的電椅嗎?”

“當然見過了。”魯傑羅說,“用皮帶把人綁在椅子上,讓他說出最後幾句話。執行室裏的排氣扇呼呼地響著。突然一聲重擊,那家夥抽搐了大約十五秒鍾。然後,他們又通了一次電流,擊穿他的全身。實施電刑是為了譴責反人類的無恥罪行。人們需要知道曆史。”

“那家夥最後說什麼了?”

“我忘了。”

“你猜愛因斯坦最後會說什麼?”

“不知道。”格雷斯凱維茨說。

“也許是‘E=mc2’?”

“猜得不錯。你可能說對了。”

“那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E = mc2?”

“這說的是什麼呢?”

“我怎麼會知道?”

“猶太人胡扯的嗎?”

“猶太人或者共產黨員。”

“都一樣。”

“反正我們逮住他了。”

“是他自投羅網。”

“就像基督一樣。”

“夥計,別說得太過了。這是美利堅合眾國。”

*

1954年3月24日,星期三上午,帕爾默廣場西區新開的安·泰勒商店(Ann Taylor’s store)裏,咪咪和伊莎貝拉正在精心挑選派對禮服。

咪咪選了一條用山東緞做的黑色絲綢酒會禮服。短裙裏縫有襯裙,這樣就顯得更加飽滿了。襯裙底邊上還有一條整齊的緞帶裝飾。為了搭配這條禮服裙,她又買了一雙深銀色小貓跟鞋子。

“我像格蕾絲·凱麗(Grace Kelly)嗎?”咪咪問。

“愛娃·瑪麗·森特(Eva Marie Saint),”伊莎貝拉說,“《碼頭風雲》裏的伊迪·道爾(Edie Doyle)。”

咪咪幫伊莎貝拉選了一條花連衣裙。

“我是誰呢?”伊莎貝拉問。

“多麗絲·戴。”

“她們都太老了,”伊莎貝拉說,“我們更像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

“我倒不如去摘月亮呢。”

“《龍鳳配》?”

“這還差不多。”

莫塞爾大街112號一樓的音樂室裏,阿爾伯特在與朋友們的聚會中顯得如魚得水。

他站在貝希施泰因鋼琴旁邊,陪著著名的女低音歌唱家瑪麗安·安德森(Marian Anderson)。

二十年前,安德森定期在全國各地舉辦獨唱會。當時,無論走到哪裏,她都會遭受種族歧視——不能住在酒店的客房裏,不能在飯店用餐。阿爾伯特厭惡針對她的這種歧視。1937年,在普林斯頓大學演出前,她被拒絕入住酒店客房,於是阿爾伯特接待了她。如今有傳言說,她可能會受邀成為第一個在大都會歌劇院演出的非裔美國人。

那天晚上,她為阿爾伯特演唱了舒伯特的《聖母頌》。

觀眾大聲地鼓掌喝彩。

盡管大部分人都互相認識,阿爾伯特還是依次介紹了他的客人們:

“我的繼女,瑪格特。尤利烏斯·羅伯特·奧本海默及其妻子和他們的孩子歐皮(Oppie)、基蒂(Kitty)、托尼(Kitty)、彼得(Kitty)。庫爾特·哥德爾和阿黛爾·哥德爾夫婦。我的醫生雅諾什·普累施(János Plesch)及其妻子梅蘭妮(Melanie),還有他們的孩子安德裏亞斯·奧迪羅(Andreas Odilo)、達格瑪·霍諾麗亞(Dagmar Honoria)和彼得·哈裏奧夫(Peter Hariolf)。奧托·內森博士,我的遺囑共同執行人。普林斯頓大學首位非裔美籍教授、文學學者和評論家查爾斯·戴維斯(Charles T.Davis),以及珍妮、安東尼和查爾斯。

“來自日本的理論物理學家木下東一郎(Toioshita)。

“來自瑞典的數學家阿恩·卡爾-奧古斯特·貝林(Arne Carl-August Beurling),還有卡琳(Karin)。

“藝術曆史學家歐文·“潘”·帕諾夫斯基(Eranofsky),以及多拉(Dora)、沃爾夫岡和漢斯。

“來自中國的物理學家楊·富蘭克林·振寧(g Franklin Yang)和杜致禮。

“約翰娜·凡托娃。

“咪咪·蒲福和伊莎貝拉·蒲福。”

每個人都鼓掌歡呼。

“我的醫生讓我今晚不要拉小提琴,”阿爾伯特笑著說,“因此,咪咪·蒲福小姐和伊莎貝拉·蒲福小姐將共同為大家演奏莫紮特的《e小調鋼琴小提琴奏鳴曲K.304》的第二樂章。”

咪咪和伊莎貝拉完美地演奏了莫紮特的曲子。

結束時,觀眾們都站起來,熱烈地鼓掌。

杜卡斯女士走近咪咪和伊莎貝拉,向她們獻上一大束玫瑰花。

阿爾伯特舉起雙臂,請大家安靜下來。

“現在有請蒲福姐妹演奏莫紮特的《C大調第21號鋼琴協奏曲K.467》的行板部分,而像今天這樣的合奏是非同尋常的。同時,長笛、兩個雙簧管、兩個低音管、兩個大號、兩個小號、定音鼓和弦樂器將為其伴奏。”

管弦樂隊的成員們坐在相當狹窄的座位上,觀眾向他們致以更熱烈的掌聲。

阿爾伯特則親自擔任指揮。

音樂回蕩在莫塞爾大街上。

那個孤獨的黑人小男孩正坐在人行道上聽著,手裏緊緊握著他的簽名簿和阿爾伯特送給他的黑色華特曼22號鋼筆。

演出結束,現場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每個人都鞠躬致謝。阿爾伯特握著咪咪和伊莎貝拉的手。

等掌聲平息下來,阿爾伯特悄悄地問:“你們兩人明天能來看我嗎?”

“當然可以了。”咪咪說,“我們哪天能和您一起去航海嗎?”

“我需要稍微考慮下。”阿爾伯特說,“你們兩人都會遊泳嗎?”

“當然會了。”咪咪說,“您會嗎?”

“不會,”阿爾伯特說,“我從來沒有學過。”

在音樂室的另一側,杜卡斯女士正監督女仆們為大家上自助餐食物。其中,有阿爾伯特最喜歡的蛋花湯,還有蘆筍、帶有甜栗子的豬裏脊肉、三文魚和蛋黃醬。此外,還留出了一整張桌子來放置草莓、冰激淩和蛋白糖餅。

“我們還沒有被正式地介紹過。”杜卡斯女士對伊莎貝拉說,“我叫海倫·杜卡斯,是愛因斯坦博士的秘書。你們演奏得很美。”

“謝謝。”

“你們來自音樂世家嗎?”

“不,”伊莎貝拉說,“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我們是軍人家庭。我的叔叔布拉德利·蒲福在弗吉尼亞州蘭利市從事某種機密的工作,負責與白宮的聯絡。他與艾森豪威爾總統和第一夫人都是朋友。”

“啊,”有個聲音說,“我是奧托·內森。我很高興你們兩位正在認識杜卡斯女士。她和我共同執行愛因斯坦博士的遺囑。”

“這份責任相當重大。”咪咪說。

“是的,”內森說,“這是一種榮譽。”

咪咪無法理解為什麼西裝革履的內森提到了他的角色。但是,像阿爾伯特一樣,他似乎也是個謎一般的人物。

3月28日,星期日,咪咪到莫塞爾大街拜訪阿爾伯特。

他們愉快地聊起前幾天的音樂晚會,然後她對阿爾伯特說,她想用照片做一個學校課題: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博士。

“您願意配合嗎?”

“沒問題,當然願意了,”阿爾伯特熱情地說,“盡管問我吧。”

“我可以從您的家庭開始嗎?”咪咪問道。

阿爾伯特把煙鬥填滿,然後點上:“是的,可以。我有許多家庭照片。照片從來不會變老。你和我卻會改變。人會發生改變,但照片依然如故。看著父母親多年前拍的照片,感覺多好啊。你看到的他們的樣子,正如你記憶中的樣子。然而,人們在生活中會完全發生改變。這就是我認為照片很美好的原因。”

“我也這麼覺得。”

他們並排坐在他的辦公桌旁。阿爾伯特拿出了家庭相冊。

咪咪邊做筆記,邊用她的安斯科(Ansco)閃光燈箱式照相機拍了一些愛因斯坦家庭相冊中的照片。

“我的父親叫赫爾曼·愛因斯坦。他是德係猶太人。1847年出生,1902年去世。”

“他是做什麼的呢?”

“做什麼?他是羽絨床墊推銷員。”阿爾伯特向咪咪展示了幾張已泛黃的照片:“在我四五歲時,我的父親拿給我一個羅盤。指針的運動方式如此確定,與萬事萬物運行的方式完全不相稱,以至於找不到詞來描述這種現象……我至今還記得……那段經曆給我留下了永恒的印記。”他歎了口氣:“他和我的母親波琳生了兩個孩子——我和我的妹妹瑪雅。瑪雅在1951年就去世了。”

“這是誰呢?”咪咪問。

“米列娃,我和她在1903年結婚。我們有三個孩子。第一個是麗瑟爾·瑪麗,她已經不在了。另外還有兩個兒子,漢斯·愛因斯坦出生在伯爾尼,愛德華·愛因斯坦出生在蘇黎世,後來愛德華因患有精神分裂症而進行收容治療。米列娃和我在1919年離婚,就在同一年,我娶了埃爾莎·愛因斯坦-勒文塔爾(Elsa Eihal)。埃爾莎是我的表姐,她和她的第一任丈夫馬克斯·勒文塔爾生有兩個孩子,因此,我又有了兩個繼女,瑪格特和伊爾瑟。我有一個孫子,他是漢斯·阿爾伯特的兒子,叫伯恩哈德·愛因斯坦(Berein);另一個孫子克勞斯(Klaus)在童年時期就死於白喉;還有一個孫女,她是漢斯的養女。這就是我的家庭。很簡單,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