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杜墩村。”
司機調轉車頭，又駛向剛出來的杜墩村。
當劉雪瓊和副部長見到張道幹時，老人從貼身的衣服裏拿出一個紅綢布小包，打開，裏麵是厚厚的一疊紙幣，都是十元、五元的，大約有五六百元。
“張同誌，這什麼意思？”副部長不解地問道。
“楊部長。”張道幹嚅嚅著解釋，“我的黨員身份恢複了，這是我交的第一筆黨費。”
“張同誌，不需要這麼多。”
“從一九四二年到二零一五年。我也不知道要交多少，這是我估摸著攢著的。”
一邊，劉雪瓊張著嘴，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眼中淚花翻滾，讓她感動的不是老人交黨費一事，而是老人顫顫巍巍捧在手裏小布包裏的紙幣。
任何人都能從那些雖然零散，但碼得整整齊齊的紙幣上，看得出是存放了很久且仔細保存的樣子。換句話說，在丟失黨員身份的歲月裏，老人依舊交著黨費，隻不過是無地方交，隻得年複一年保存著。
麵對老人他堅決，副部長與劉雪瓊商量後，收下一百六十元做為老人的黨費。
“張同誌，您能將這個包給我嗎？”
麵對劉雪瓊的請求，張道幹笑嗬嗬遞給她。
接過，劉雪瓊把八張十元，十六張五元用小布包包好，小心翼翼放進皮包。
一邊，副部長嘴唇動了動，眼中盡是懊悔。
回鎮政府路上，副部長輕輕道，“雪瓊，這包好好保存。”
劉雪瓊臉一紅，默默點頭。
用自己的錢替老人交好黨費，劉雪瓊回到辦公室，然後把紅布包放進櫥窗，喃喃道，“張老兵，對不起，我誤會您了。”
張道幹恢複黨籍的時間迅速傳播開來，有人幫他高興，也有人議論紛紛。
“張道幹現在成了建國前老黨員了，聽說可以一次性補助幾十萬塊錢呢，估計他要申請補助了！”
隻有劉雪瓊知道，老人自始自終沒有向組織申請過補助一事。
老兵身份恢複了，黨員身份恢複了，張道幹在開心之餘，還有一個遺憾，想找到李照東的墓祭奠。
隨著清明的臨近，老人整日念叨，“我時日不多，再不去祭奠老首長，怕沒有機會了。”
張紹寶在安慰老人的同時，向裴淩曼和李春民求助，通過各種渠道，終於找到李照東遺體就安葬在泗陽縣烈士陵園。
原來，當年，李照東家人是將烈士遺體帶回老家安葬，五十年代後期，民政局又把烈士移入烈士陵園，由於之前張道幹到過陵園沒有發現，之後就從沒來過。
二零一七年四月三日，老人在家人，還有誌願者、記者陪同下，緩緩來到李照東墓前，含淚擦試著墓碑，喃喃道，“老首長，我來看你了，這麼多年，我想念你呀。”說完，伸出右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久久不願放下。
望著淚流滿麵的張道幹，眾人都沒有安慰，任由老人發泄著情感。所有人都知道，為了這一刻，老人足足等了七十餘年。這是老人與烈士之間穿過戰火、跨越時間的情誼。
老人的話一語成讖，八月底，張道幹因突發高熱住進縣醫院。一檢查，發現是器官功能衰竭，也就是民間所說的老死，這根本沒有醫治手段，隻能靠輸液維持生命。
張道幹十分坦然，讓張紹寶將他所有的財產都帶到醫院，將現金和存折用一塊粉紅色的毛巾包好塞到枕頭下。
九月二十六日，張道幹已處彌留之際，艱難地開口讓張紹寶通知劉雪瓊來趟醫院。
“劉委員，大伯快不行了，希望見你一麵，交最後一筆黨費。”
掛斷電話，劉雪瓊傷感地歎了口氣，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沒想真來時，她還是無法接受，可老人的遺願得完成，鑒於老人的影響，她打通縣委組織部部長電話，對方一聽，表示立刻趕往醫院。
上了車，劉雪瓊又給裴淩曼發了個微信，希望她也在場。
“我這就去。”
“大伯，朱部長、劉委員，還有裴記者來了。”三人走進病房後，老人在張紹寶提醒下，艱難地睜開眼皮，然後枯瘦的隻剩下一層皮的右手從枕頭下摸出那個毛巾包，顫顫巍巍遞向部長。
部長忙雙手接過，老人斷斷續續道，“朱……部長，這是……我……最後……一筆黨……費，共計……九千……四……百……零……陸塊七……毛七。”
聽到這數字，三人都一愣，老人的補助每月一千五百元左右，怎麼還會剩這麼多？
部長打開一看，現金1600元，存折7806.77元，再看取款記錄，除了16年11月取過5200元外再沒有取款記錄發生，而老人取那筆錢也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住院。
看著眼前的一切，裴淩曼和劉雪瓊再也控製不住，哇的一聲痛哭起來，部長也是默默垂淚。
十月二日淩晨，已持續兩天的秋雨，更密更集。
病房內，張家人圍繞著病床，已瘦得如同一根枯樹幹的張道幹動著嘴唇，可已什麼話已不說，眼角淚水直流。
“孩子大伯，你想說什麼？”張紹寶母親抹著眼淚問道。
老人更急了，雙手拚命想舉起，張紹寶似乎明白了什麼，忙讓張雷把馬振藻的照片拿來。
當相框放到張道幹手上時，老人平靜了，在長而微弱的喘息聲中，努力將照片舉起，本已無神的雙眼竟閃爍著光芒凝視著照片中的馬振藻。
隨著光芒散去，老人雙手抱著相框平放在胸前，照片的上半部遮住了他的嘴，而那個位置正好是照片中馬振藻的額頭。
“馬……大……哥……”
在幾乎微不可聞的喃喃聲中，張道幹緩緩合上了雙眼。
……
十幾天後，十九大在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主席向大會作報告，“不忘初心，牢記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