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去泗洪的時間後,兩家人依依不舍地告別。
七月,隨著這一期《等著我》節目的播出,張道幹老兵的事跡傳遍全國,各大媒體紛紛報道。
一日,杜墩村來了一位身穿便服,但全身透露著軍人氣質的女孩。她是《解放軍報》記者袁麗萍,她是收到了一位熱心讀者的短信,上網查了資料後,對這位七十年執著尋找黨員身份的老兵產生了好奇,便趕來實地調查。
袁麗萍沒有表明記者身份,以普通人身份與村中老人交淡,當然話題都與張道幹有關。
“大爺,在您眼裏,張老兵是一個怎樣的人?”
陸義強的第一句話就是,“真佩服他。”他眼中的張道幹,性子耿直,從不占集體便宜,也不徇私,誰都不能從他那多要出一粒糧食,大家都信他。
袁麗萍又找到張道幹的戰友吳佃美,證實了張道幹在部隊因作戰勇猛,組織幾次動員他入黨的事實。
第二天,袁麗萍向泗洪縣委宣傳部提出正式采訪張道幹的請求。在工作人員陪同下,又一次進入杜墩村。
張道幹聽說部隊來人采訪自己,特意穿上老兵身份落實時人武部贈送的舊式軍裝襯衫。
采訪過程很順利,自始自終,袁麗萍都感受到了老人一生所追尋的,是信念,是歸宿。
臨別時,張道幹向袁麗萍等人敬禮,幹枯的手,顫顫巍巍舉到眉間,眾人無不動容,忙還禮。
回城的路上,工作人員感歎道,“這個張老兵,太倔了。”
袁麗萍明白他的意思,張道幹要是解放戰爭期間同意二次入黨,他的黨齡也有七十了,更不要經曆這七十年尋訪路上的風風雨雨。
良久,袁麗萍喃喃道,“這樣一個老人,這樣一個老兵,無論有沒有黨員身份,他在我心中,都已經是一座豐碑。”
袁麗萍又聯到縣委組織部,了解到他們已注意到相關新聞報道,並讓界集鎮組織委員劉雪瓊按規定程序,整理為張道幹落實黨員身份一事的相關材料,一旦材料符合條件,便上報市委組織部門。
八月四日,楊美田在馬希林陪同下,終於回到闊別七十多年的杜墩村。
這次,沒有眼淚,隻有回憶,兩位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向後輩們訴說著當年的戰鬥歲月。
在記者、工作人員、誌願者見證下,楊美田為張道幹寫下黨員證明書,
“1942年冬,我丈夫馬振藻在張道幹家中經常召集黨員會,張道幹都參加了,我和張道幹的弟弟在外麵放哨。”然後鄭重地簽名並按上手印。
接過證明書,張道幹笑了,他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了聲:“笑啦,有了這,我就心滿意足啦。”
楊美田又將三塊銀元帶了來,本意是想還給張道幹,讓他當作記念。除此之外,還帶來自己和馬振藻年輕時的照片。
捧著老首長的照片,張道幹哭得象個小孩子,陪同的人無不落淚。
“杠頭,別哭,你馬大哥死之前還提起你,讓我一定要回杜墩村,完成你倆當年的約定。”楊美田安慰著,自己卻也老淚縱橫。
通過新聞報道,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知道了三塊銀元的事,主動提出希望收藏。
兩位老人一合計,這更能體現三塊銀元的教育價值,便欣然同意。
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捐出的除了三塊銀元外,張道幹還拿出了在朱家崗繳獲的那枚日軍勳章,這讓館方喜出望外,連聲感謝。
分別終於來臨,兩位老人抹著眼淚叮囑著對方要照顧好自己,彼此都知道,這一別也許就是永遠。
在家人們攙扶下,兩位老人上了各自的車,然後拚命揮著手,直到消失。
十二月十八日,宿遷市委常委會正在召開。
“下麵進行第五項議程,關於張道幹同誌申請恢複黨籍情況的彙報”,主持會議的書記宣布。
因為為一個人恢複黨籍,在市常委會研究討論,這在地市一級,還是第一次。可常委們沒有一人感覺奇怪,他們通過這半年的新聞報道,早對這位執著的老兵非常了解,現在他們做的就是審核相關材料是否符合相關規定。
在常委們翻閱材料時,書記感慨道,“這樣的一位抗戰老戰士,做了這麼多年農民,但卻一直堅持黨的信仰,對我們的黨員幹部很有教育意義。”
“對,我認為可以通過張道幹同誌事跡宣傳,發動全市黨員幹部思考三個什麼。”市長放下材料,“入黨為什麼,在黨幹什麼,為黨留什麼?”
市長的建議得到常委們的一致讚同,至於張道幹黨員身份,當然一致同意恢複。
從組織部得到消息後,裴淩曼第一時間通知張紹寶。
“大伯,通過了。”
和張紹寶想象的不同,老人沒有一絲激動,隻是流著淚水喃喃道,“這輩子,值了。”
一周後,宿遷市委、泗洪縣委在杜墩村為張道幹舉行了隆重的黨籍恢複儀式。
作為記者,作為見證者,裴淩曼用鏡頭記載著這一幕。
數十張照片中,張道幹都保持著同樣一個動作:用手撫摸掛在胸前的那枚黨徽。
“老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家。”看著在人群中笑得燦爛的老人,裴淩曼喃喃道。
“什麼意思?”劉雪瓊顯然沒有聽懂。
“雪瓊,老人最想回去的,其實是心裏另外一個家,一個被馬振藻前輩在1942年領進門的‘家’——黨組織。”
聞言,劉雪瓊隻是搖搖頭,就在昨晚她與丈夫還在為老人的尋黨“動機”爭論。
汽車行駛在回鎮政府的路上,車內劉雪瓊怔怔得看著窗外,縣委組織部副部長見她這樣子,關切得問怎麼了?
“沒什麼。”劉雪瓊搖搖頭,實際上她在反思,難道是自己錯了?
手機鈴聲響起,劉雪瓊拿出一看,是張紹寶的,不禁驚訝地接通,“什麼?老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記辦了?”再問具體是什麼?對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