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怔忡了半晌,難以置信地動了動嘴,卻許久沒有發出聲音來。
……嬌嬌?
那個曾不經意從她嘴裏滑出來的名字,是屬於這個小丫頭的嗎?
自己為何對她……
“太後!”
莊月兮的聲音突然出現,她遠遠地瞧見一道熟悉的小身影站在太後身邊,心下狐疑,走過來一瞧果真是顧嬌。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
隨後她就看見了顧嬌手裏的小錢袋,臉色唰的變了。
她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安,告訴自己太後早已忘記這丫頭了,如今太後寵愛的人是自己,這丫頭再怎麼折騰也不過是徒勞。
思緒轉過,她鎮定了下來。
她看向顧嬌,一臉質疑地問道:“你來做什麼?皇宮是你隨隨便便可以出入的地方嗎?”
當然不是了,可既然顧嬌能進來,就至少說明她是有門路的,顧嬌在皇宮認識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太後,太後又沒給她自由出入的資格,那麼隻能是皇帝。
莊月兮這番話無疑是在提醒莊太後,顧嬌是皇帝人。
莊太後的神色果真又冷了幾分。
莊月兮接著道:“我聽說,陛下龍體違和,是你在替陛下診治,也不知診治得如何了。”
昭國上上下下誰人不知莊太後與皇帝是死敵,莊太傅扶持皇帝登基隻是為了培養一個傀儡皇帝,而皇帝翅膀硬了就不甘心做傀儡了。
二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太後想趁皇帝生病捏死皇帝,偏偏顧嬌的出現讓皇帝有了一線生機,莊太後心裏會待見顧嬌嗎?
莊太後的腦海裏依舊回蕩著那句話,隻不過,卻不再是迷茫,而是冰冷,這丫頭接近自己是出於皇帝的授意,自己會讓她趁機走進心裏多半也是失去記憶的緣故。
她隻是一不小心著了這丫頭的道,以後不會了。
“東西留下,你可以走了。”莊太後揚起下巴,望向禦花園的花叢說。
“哦。”顧嬌眉梢一挑,看了莊月兮一眼,“所以不是姑婆讓人還給我的?”
莊太後這才回過味來,這丫頭似乎從一開始就說的是一個“還”字,她蹙了蹙眉,看向那個皺巴巴的錢袋,那真是一個……十分古怪的錢袋,線頭全留在外頭。
是這丫頭……親手做了送給她的嗎?
“分明是你自己偷了太後的東西,跑來這裏自說自話!”莊月兮捏緊手指,轉頭對莊太後道,“太後,一定是方才不小心掉在路上,被這丫頭撿到了。”
顧嬌看向莊月兮:“是你拿給我的。”
莊月兮矢口否認:“我沒有!”她轉身麵向莊太後,“太後,您別聽她挑唆!”
“夠了!”莊太後打斷莊月兮的話,莊月兮今天太聒噪了,這令她有些煩躁。
事實上,今天顧嬌的話比莊月兮的多得多,可莊太後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是,她隻覺得莊月兮很吵。
顧嬌委屈巴巴地看向莊太後:“你真要我走嗎?那你親口和我說,你不要我了。”
莊太後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
她竟然說不出口,想到要對這丫頭說那句我不要你了的話,她的喉頭就像是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無聊。”莊太後冷冷地站起身,甩袖離開了禦花園。
顧嬌摸了摸手裏的錢袋。
待到莊太後走遠了,莊月兮才冷冷地說道:“你不要再自討沒趣了!你們一家人對我姑婆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裏明白!姑婆她老人家心善,不與你計較,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臉!你真以為姑婆很疼你嗎?她不過是把你當成了我!我才是她真正的侄孫女!”
“哦。”顧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壓根兒沒把莊月兮的話往心裏去。
這女人嘴裏沒真話,她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莊月兮見她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隻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個人無力極了。
她其實還算一個有腦子的人,可對上顧嬌就容易被激到忘了分寸,她把心一橫,脫口而出道:“你掂掂自己的斤兩吧!別再白日做夢了!姑婆她早不記得你了!”
顧嬌神色一頓。
原來是不記得她了呀……
這句話顧嬌信了。
顧嬌打算出宮的步子又折了回來,雄赳赳地往前走。
“你去哪裏?”莊月兮嗬斥。
“仁壽宮啊。”顧嬌眉梢一挑,頭也不回地說。
莊月兮氣得跺腳:“你!”
顧嬌追上了莊太後的步攆,宮人們慣會看太後臉色,她都追上來,太後也沒下令趕她,宮人們於是也不敢說話。
到了仁壽宮,莊太後邁步入內。
顧嬌也麻溜溜地入內。
秦公公咬牙,這丫頭怎麼有點兒陰魂不散呐?
莊太後終於在前殿的小花園裏停了下來,她麵無表情地看向顧嬌:“為何總跟著哀家?”
顧嬌想了想:“想跟著你。”
莊太後:“……”
她應該很生氣,可為什麼心裏有點……小竊喜?
她是中了這丫頭的毒嗎?被軟禁的一年多裏,這丫頭到底給她灌了多少迷魂湯?
莊太後惱羞成怒地回了寢殿。
顧嬌自然也跟了進來,她看著金碧輝煌的寢殿,疑惑道:“姑婆,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嗎?會不會很寂寞?”
看似奢華,卻又大又空蕩,每一處都冷冰冰的。
莊太後聞言,神色恍惚了一下。
從來沒人問過她,寂不寂寞。
把她送進皇宮的父親沒有問過,把她留在深宮的丈夫沒有問過,希望她爬得越來越高的族人也從來沒有問過。
怔怔出神之際,一隻蔥白的素手伸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剛打開的紙包,裏頭是三顆蜜餞。
這種蜜餞一看就是民間來的,宮廷的幹果要精致許多。
“大膽!你怎麼能給太後吃這種民間來的髒東西!”莊月兮捧著一個什錦果盤走了過來,裏頭放著新鮮切好的瓜果,灑了幾粒宮廷幹果做點綴,看著就比顧嬌的蜜餞上檔次得多。
莊太後的目光落在顧嬌手心裏的蜜餞上,使勁兒地咽了咽口水,神色威嚴地說:“哀家不吃!”
“哦。”顧嬌自己吃了起來。
莊太後吃著莊月兮奉上的瓜果,食不知味。
顧嬌又去了小廚房,給莊太後做了一碗糖水蛋。
莊月兮嫌棄地看著那個碗裏的糖水蛋:“你就給太後吃這種東西嗎?”
宮廷禦膳也有蛋,但那是蝦仁蛋羹、魚翅蛋羹、鮑魚滑蛋、桂花枸杞珍珠蛋花……誰會吃這種糖水蛋啊?
顧嬌沒理她,徑自走過去,把一碗熱氣騰騰的糖水蛋放在太後手邊的桌上,小聲道:“我多放了半勺紅糖。”
還是多放了糖的!
莊太後內心是拒絕的,她是一國太後,怎麼能吃如此不精致的東西?
她冷冷地撇過臉,眼淚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莊太後要午睡了,顧嬌與莊月兮被宮人請到隔壁的偏殿歇息。
顧嬌有點兒來曆不明,不過隻要太後不趕她,宮人是沒膽子把她怎麼著的。
“你們也退下,哀家睡覺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
“是。”
貼身的兩位小宮女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殿隻剩下莊太後一人,她躺在寬大而奢華的鳳床上,半眯著眼,背對著桌子的方向。
軒窗大敞,和風陣陣,徐徐吹來。
顧嬌在糖水蛋裏放了薑,薑汁撞紅糖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寢殿。
莊太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終於,她把心一橫,坐起身,來到桌邊坐下,抱著一碗糖水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來!
忽然,一道青色的小身影自梁上倒掛而下,小腦袋倒著懸掛在窗外,開心地喚道:“姑婆~”
莊太後身子一抖,差、差點噎死了!
吃糖水蛋被抓包,也是沒誰了。
顧嬌倒掛金鉤,血液衝下頭頂,小臉蛋紅撲撲的,看上去有些可愛。
莊太後看了眼,又看一眼。
顧嬌並沒掛太久,素手在窗台上一撐,自窗外躍了進來。
莊太後麵不改色地說道:“哀家隻是不想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