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點頭點頭:“嗯嗯嗯,粒粒皆辛苦!”
莊太後吃完,擦了擦嘴,一本正經地說:“也不怎麼好吃。”
顧嬌看著一滴殘渣都不剩的盤子:“……”
顧嬌又道:“姑婆,你是不是不記得碧水胡同的事了?”
莊太後微微一怔,隨即正色道:“哀家從不去記無關緊要的事!”
“哦。”
顧嬌哦了一聲,來到莊太後身邊,單膝蹲下,拉著她的手,抬頭看著她:“姑婆,我帶你出宮吧。”
莊太後淡道:“你做什麼?”
顧嬌:“你在宮裏不開心。”
莊太後本以為她會說,我帶你出宮幫你找回從前的記憶,卻不料竟是這麼一句。
這丫頭絲毫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她記起嗎?
隻是在考慮她開不開心?
莊太後移開視線,冷聲道:“誰說哀家不開心了?哀家是昭國最尊貴的女人,是權傾朝野的太後,這天底下隻要哀家想要的,哀家皆唾手可得。”
顧嬌沒說話,心疼地看著她。
以為姑婆忘記了,最難過的人是她,但其實……是姑婆啊。
莊太後不敢對上顧嬌那雙清澈的眼睛,她望著窗外,冷聲道:“又是皇帝派你來的吧?什麼對哀家好,不過是又在給哀家灌迷魂湯而已!哀家不妨實話告訴你,你這招……”
話音未落,她感受手心迎來了一股溫軟的觸感。
她低頭一看,隻見小丫頭攤開了她的手,將臉頰埋在她手心。
臉蛋軟乎乎的,有著尚未褪去的嬰兒肥。
睫毛纖長,每顫一下,都掃在她的手心上,也掃在了她的心尖兒上。
半個時辰後,秦公公照例來叫莊太後起床。
莊太後在後宮數十年如一日,對自己的作息無比嚴苛,一瞬一息都不耽擱。
“太後,奴才進來伺候您更衣了。”
秦公公在門外稟報完,捧著一疊華麗的衣物推門而入。
可當他來到莊太後的鳳床並看清床鋪上的人兒時,驚得一個激靈:“大——”
膽字未出口,他感受到了兩道淩厲的目光。
他忙轉過身,對著早已穿戴整齊的莊太後行了一禮:“太後。”
莊太後穿的不是鳳袍,也不是尋常的宮裝,而是……民間的那套粗布衣裳。
秦公公有些傻眼。
莊太後看了眼在床鋪上睡得香甜的顧嬌,不鹹不淡地說道:“哀家要出宮一趟,你也去換身衣裳。”
“……是。”
秦公公應下。
作為莊太後身邊的老人,他自然不用太後教導自己換什麼樣的衣裳。
秦公公時常出宮采買,宮外的行頭也是有的,他吩咐了一句太後要在書房練字,讓宮人們勿要打攪,之後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著太後出了宮。
宮外的馬車上,秦公公問太後:“太……咳,老夫人,咱們現在去哪兒?”
莊太後望著宮外的萬裏長空,呼吸著不該屬於她的空氣,喃喃道:“碧水胡同。”
那丫頭似乎是這麼說的吧。
碧水胡同在國子監附近,還算有名,秦公公恰巧知道。
此時夜幕已垂落,沿街亮起萬家燈火。
這是她的太平盛世,可這熱鬧又並不屬於她。
“前麵就是了。”秦公公放慢了速度,正要拐彎進胡同,莊太後突然說,“就停在這裏。”
“是。”秦公公下了馬車,讓隨行的一個小太監看好馬車,自己則扶著莊太後走下來。
碧水胡同的路原先是有些坑坑窪窪的,如今被各種奇怪的材料填平了,像是挨家挨戶都填了一點。
“會元路。”莊太後突然說。
秦公公愣了一下:“太後……是要給這條路賜名嗎?”
“不知道。”莊太後搖頭。
隻是一瞬間的念頭,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說。
她繼續往前走,走得很慢。
忽然,右手邊的一座宅子裏,有人拉開院門走了出來,看到她,眼睛一亮:“霍大姑!好幾天沒見你了!你省親回來啦!怎麼去那麼久?”
莊太後怔怔地看著她。
劉大嬸兒走上前,拉過她的手:“來的正好!三缺一!”
“放肆!”秦公公小聲咬牙。
劉大嬸兒發現了秦公公:“誒?這是誰呀?你娘家的侄兒嗎?”
秦公公差點就跪了!
他是奴才,哪兒能與太後攀親戚呀?這不是折煞他嗎?
“車夫。”莊太後說。
“怪俊的!”劉大嬸兒的眼珠子在秦公公身上流連忘返。
秦公公夾緊雙腿:雜家是閹人!
莊太後看著那隻拉著自己手腕的手,在皇宮,就連皇帝都不敢碰她一片衣角。
劉大嬸兒沒察覺到莊太後的異樣,主要是她從前也是一副老娘天下第一不好惹的模樣,大家早習慣了,她呀就是麵冷心惹!
“哎!趙大娘!霍嬸子回來了!”
“霍大嫂回來了?”趙大娘從屋裏出來了,果真看到莊太後,對屋裏喚道,“亮哥兒啊,快去叫你奶,霍奶奶回來了!”
“誒!”
一個叫亮哥兒的娃娃飛快跑出趙家,回了自個兒家,“奶!霍奶奶回來了!”
一時間,整個碧水胡同都被驚動了。
沒有老太太和他們打葉子牌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大群人圍著莊太後,問她去省親怎麼去了這麼久,家裏幾個孩子都急壞了,好幾次看見那個小的在門口張望,問他想姑婆了,他說不想,可淚珠子在眼眶打轉,那委屈的小模樣,可把他們心疼壞了!
小的?
莊太後沉思。
那個小光頭麼?
說曹操曹操到,小淨空剛好又出來往外看。
他將小腦袋伸出來,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極了。
他還不知胡同裏是出了什麼事,怎麼大家都出來了?
然後他就看人群裏走出一個人。
是姑婆。
小淨空眸子一亮,正要叫一聲姑婆,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小嘴兒一癟,背過身噠噠噠地跑進了屋!
趙大娘忙道:“好了好了,快去哄哄,改天再叫你打牌。”
莊太後幾乎是被人簇擁到家門口的。
她生來就高人一等,十六歲入宮為後,到哪裏都有千人簇擁,萬人敬仰,但他們簇擁與敬仰的是出身高貴的莊家千金、是母儀天下的賢德皇後、是權傾朝野的莊太後,是她的重重身份,獨獨不是她這個人。
莊太後進了院子。
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幾乎當下就斷定,她曾生活在這裏。
前院的竹子、菜地、小小魚塘,後院的海棠樹、狗屋與雞籠,與反複縈繞在她腦海中的情景悄然重疊在了一起。
“汪!”
小八撒歡地朝她撲了過來!
秦公公臉色大變,張開雙臂擋在她麵前:“護駕!”
小八甩了他一個白眼,撲到老太太腳邊,一陣撒歡蹦躂。
很快小雛鷹也從屋頂飛了下來。
“啊啊啊!”秦公公嚇得半死,那是老鷹啊!
小雛鷹撲哧著翅膀,落在了莊太後的肩頭。
“誰來了呀?”姚氏從屋子裏出來,看到與離家那日一身打扮的莊太後,姚氏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懷孕了。
不是看出來的,是她本該就知道。
“您、您回來了?”姚氏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更不知她為何會來了這裏,姚氏有些忐忑與緊張。
莊太後看著廊下的一間屋子。
姚氏回頭看了一眼,忙道:“小順與琰兒去學藝了,還沒回來。”
莊太後又看向對麵的屋子。
姚氏道:“您的屋子我一直都有收拾。”
她的屋子麼?
莊太後淡淡地走過去。
秦公公快步上前,先一步推開了房門。
天色暗了,屋內沒掌燈,但南北通透,看得出是間不錯的屋子,就是太小了些,還沒仁壽宮的一張鳳床大。
秦公公心疼壞了,太後這段日子就是住在這種旮旯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