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販端來了豆漿,舞女才喝了一口,突然臉色微微一變,彎腰對著地麵一陣嘔吐,除了第一口豆漿之外,其餘都是難聞的酸水,陳守正不禁皺起了眉頭。攤販著急道:“小姐,你這個樣子,待會其他人還怎麼來吃早飯呀?”舞女張口想要說話,結果又是一陣低頭幹嘔。
陳守正料想是舞女夜間陪客喝多了酒所致,他拉了把杜侃,催促道:“吃完了沒有?還不走?”
杜侃將最後一口油條塞進嘴裏,快步跟上了他,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舞女,問道:“你說,像這樣一個舞小姐,每晚這樣陪客人喝酒跳舞,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陳守正笑了笑道:“我不知道多少錢,總之肯定比你我的工資高!”
杜侃嘀咕道:“一個月累死累活,也沒多少銅鈿。”他跟緊了陳守正,又問道:“小閘北,你這是去哪裏?不回宿舍去睡一會嗎?吃飽了東西,我眼皮開始打架了。”
陳守正搖搖頭道:“張老板昨天晚上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我準備去張公館向他彙報目前的情況。”
“哇,覺也不睡,就要去彙報,看來張老板沒有看錯你呀。”杜侃此時忽然有些期期艾艾道:“對了,你晚上回閘北嗎?”
陳守正道:“不回去了,這段時間都不回去了。有事嗎?”
杜侃笑了笑道:“我買了一條絲巾,想要送給翠如。”
陳守正恍然大悟,調侃道:“我還以為你這小子有什麼事呢,原來是想著我家翠如!”
這翠如全名叫陳翠如,乃是陳守正養父的親閨女,比陳守正小一歲,性格溫柔善解人意,長得又嬌俏可愛,偶然一次來到法租界找陳守正時,巧遇杜侃,頓時讓杜侃的一縷情絲,牢牢係在這陳翠如的身上。此後每逢陳守正回閘北,杜侃都要舔著臉跟著,就是為了多多與陳翠如見麵。
不多時,陳守正和杜侃便來到張公館。管家認得陳守正,將他倆迎了進去,卻說還沒到張老板起床的時間,所以並不通報,隻問了兩人有沒吃早飯,隨後便留他們在客廳等候。這是杜侃第一次來到張公館,隻覺得富麗堂皇,並不敢亂走亂碰,規規矩矩地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雙手還放在膝蓋上,心中十分緊張。平時他沒一分鍾願意合上的嘴,此刻一言不發,就連陳守正和他說話,他也隻是隨意“嗯啊”幾聲。
緊跟著,管家又迎來一個四十左右的男子,剃了個平頭,方頭大耳,眉目之間透著一股豪氣。明顯管家對待此人更為恭敬,還刻意端來一杯茶。男子看到陳守正,不由一笑道:“小閘北,那麼早來找張老板?巡捕房有事啊?”
陳守正急忙起身道:“鶴齡哥,早啊。巡捕房確實有些事要跟張老板彙報。”
聽到“鶴齡”兩個字,杜侃也跟著站了起來,看來眼前這個男人,便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三金公司”的掌櫃之一,阮鶴齡。這三金公司成立於前年,幕後老板便是上海灘三大亨:張百川、賀昇、林有泉。所謂“三金”便是指的此三人,同時公司以鴉片作為主營業務,也有“變土為金”之意。
這三人,是天地社三巨頭,把持著整個上海灘的鴉片生意,他們名下的煙館遍布整個上海灘,又打通各個環節,將鴉片的種植、運輸、營業居於一身,還有各種賭場、妓館,可以說,凡是能賺錢的地下買賣,都與他們相關。不過近兩年,賀昇似乎有轉向正當生意的意圖,逐漸與工商界的一些人物接觸,但其畢竟是底層小癟三出身,想要得到這些上流社會的認可,那還為時尚早。而這位阮鶴齡,便是賀公館的管家,將其比喻成賀昇的左右手,最恰當不過。
“鶴齡哥,你這麼早來也是因為公司有事麼?”陳守正問道。
阮鶴齡微微一笑道:“不是,我並不是來找張老板,而是找華姐。”
正說著,三人聽到皮鞋踩在地板上清脆的響聲,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在女傭的陪伴下,從樓上緩步而來。雖然陳守正來過許多次張公館,華姐卻是頭一回見著。以往在唐楓等天地社兄弟口中,都說華姐豪氣幹雲,為人公允仗義,實在是巾幗不讓須眉。現在見到麵前這個女子大約和張百川差不多年紀,濃眉大眼,舉手投足便是一副大家姐的氣度,或許在年輕時,也可謂是容貌不俗、傾國傾城,但如今到底是上了歲數,如今已臃腫發福。
“華姐!”阮鶴齡上前叫了一聲,指了指自己帶來的一個錦盒,趨炎附勢道:“賀先生知道華姐愛喝茶,這是新摘的烏龍茶,杭州那邊剛剛送來的,先生就叫我馬上給您帶過來。”
華姐微微一笑道:“賀先生真是有心咧。”邊說邊瞄了一眼,發現站在一旁的還有兩人,就走到陳守正麵前,和氣地問道:“你是唐楓的阿弟麼?我好像見過你。”
見華姐居然認得自己,陳守正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束手立正道:“是的,唐楓是我大哥,我在張老板手下巡捕房做事。華姐,您叫我小閘北好了。”
華姐掩嘴一笑道:“哎呀呀,原來你就是小閘北,嗯,長得蠻機靈咯。”轉身,對管家道:“去,幫幾個小鬼衝杯麥乳精,小鬼都歡喜吃的。”
麥乳精的香氣驅散了陳守正和杜侃身上的寒意,也緩解了陳守正略感緊張的情緒,杜侃低聲道:“我覺得這個麥乳精一定是洋人帶來的。”
華姐噗嗤一笑:“這你也吃得出來?”
這時,樓上傳來一聲咳嗽,隨後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還穿著家居服的張百川在丁老二與唐楓的陪伴下慢慢走了下來,華姐皺眉道:“怪不得我起床看不到百川,原來和這倆個小鬼在一起。”後麵一句話卻是對丁老二與唐楓說的,語氣多有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