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2 / 3)

夢回芳草思依依,

天遠雁聲稀。

鶯啼散,餘花亂,

寂寞畫堂深院。

片紅休掃盡從伊,

留待舞人歸。

無奈之下,隻好一首又一首地填寫思念故國的詞曲,來表達自己喪國之痛又寄托愛妻受侮辱之恨的詞曲。這些充滿亡國之痛的詞賦傳遍了江南,廣為南唐故國百姓傳唱,每唱一遍,對故國的思念和舊主的眷戀便加了一分。其中李煜的《烏夜啼》一詞被傳唱得最為廣泛: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卻說徐鉉和李煜一起打包歸了趙宋,一天趙光義忽然問給事中徐鉉:“你最近見過李煜嘛?”徐鉉連忙否認;“我哪敢私下去見他。”因為李煜是亡國之君,徐鉉曾經是南唐的臣子,為李煜效過力。聽罷,宋太宗又說:“你去看看他,就說是朕派你去的。這是工作,是朕對你的信任。”

於是徐鉉磨磨蹭蹭來到李煜門前,心中的歌是:多想說聲我真的愛你,多想說聲對不起你。徐鉉對看門老人說想見李煜,老人說上峰有令,除了宮女太監,外人一律不得踏入。

徐鉉說是皇上派我來的。看門人料他不敢說慌,於是打開門讓他進來,然後穿過院子到內室通報徐鉉來了。

說話間李煜穿著道家的便服戴著一頂紗帽走了出來,徐鉉連忙下拜,李煜三步兩步跨下台階一把拉住徐鉉,並且讓徐鉉上座,徐鉉堅辭。李後主說此一時彼一時,坐下說話吧。

徐鉉拉了一下椅子,隻坐上半個屁股。昔日的一對君臣默然相對,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李後主終於撐不下去放聲大哭:悔不當初,如果不殺那幾個能征善戰的老臣就好了。

徐鉉目瞪口呆地看著李煜,悄悄指著天和地心急火燎地說:這是什麼地方?說的什麼話?你不想活了嗎?徐鉉低著頭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多麼希望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徐鉉剛到家,就有小黃人進來請他複述剛才的談話內容,徐鉉一字不差地複述一遍,他知道他所說的每一字都會變成子彈射向李煜,可他不敢有半句隱瞞。

李煜是個性情中人,他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感情,卻任由它流露,他對故國的思念終於讓太宗起了殺機,趙光義深知李煜才華實在過人,隨著那些動人心弦的詞話四處流轉,有李煜在一天,南唐故地的人心就不安穩一天。

烏雲依然遠近的峰巒間,淚水和雨水長流。從君王到囚徒,從人生的巔峰到命運的低穀,一切隻在一瞬間,一切恍若隔世。幽囚的歲月,伴隨他的,從此便是一壺濁酒,兩行清淚。也許是上天的特意安排,正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句始工”。李煜,在北地幽靜的小樓中涅槃成了原我——-一個詞中之帝。他在詩詞方麵的成就有了質的飛躍。也正是因為一首《虞美人》,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而引來了殺身之禍,結束了他42歲的生命。

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的乞巧節。這年七夕,恰好是李煜的四十二歲誕辰。當晚,隨同李煜一道歸降的後妃們,齊聚在李煜寓居的小樓院內。他們打算一舉兩得:既為李煜拜壽,又為自己乞巧。雖然場麵、氣氛無法同亡國前相比,但還像往常在金陵一樣,也在庭院裏張燈結彩,備置幾案,擺放祝福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酒食瓜果,還有拜月乞巧用的金針彩線。眾人原想先給李煜祝壽,隨後乘興穿針乞巧。那知在這月色朦朧,充滿神秘感的夜晚,人們卻調動不起來歡樂的情緒,心境無比茫然淒涼。與其說這是一次祝壽乞巧的喜慶集會,莫如說是一次忍辱含憤的悲切團聚。盡管席間也有絲竹伴奏,也有舒袖歌舞,但是,人們的內心卻共同承受著格外的壓抑和痛楚。在場者個個強顏歡笑,共同吞咽著淪落異鄉、飽受淩辱的苦酒。

酒過三巡,李煜更加品味出三年多降王生活的苦澀,想起了每逢春花開,每度秋月朗,都使他牽腸掛肚,勾起對不堪回首的諸多往事的苦思苦戀;而每當他想到家山故國的雕闌玉砌依然安在,卻早已物是人非時,巨大的失落感就使得他心力交瘁,無窮無盡的愁怨,就像泛著春潮的大江流水,在他的胸膛裏翻騰咆哮,迫使他不得不即刻宣泄。想到這裏,他猛然操起一大杯水酒,仰頭灌進燃燒的喉嚨,接著大喊一聲,“筆墨侍候!”隨後濡墨運筆,一氣嗬成,填了一首調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小周後看了這首詞不禁感慨萬千,便低鬟斂袂,輕啟朱唇唱起來。李煜乘著酒興親自吹著玉笛相和。雖然一吹一唱,並無別的樂器,相和迭奏倒也宛轉抑揚,音韻淒楚,動人心魄。哪知這笛韻歌聲,早為趙光義派來暗地監視的人,聽得明白,飛奔至宮中,報告於趙光義知道。

趙光義接到耳目呈送的李煜活動的最新探報後,暴跳如雷。這個心地狹窄、嫉賢妒能的雄主,怎能容忍國亡身虜的南唐末帝在大宋京師懷念故國?趙光義對降王的絕對要求是樂不思蜀,他怎能容忍李煜以詩詞來發泄內心的憤懣?來反抗趙氏兄弟的淩辱和摧殘?來恢複被他人強行扭曲的人性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