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不顧一切的答應,沒錯,他們需要人來試藥,既然麵前的男人執意如此,她沒有理由拒絕。就算是他真的因此而死,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可是,為什麼僅僅是想到這種可能性,就令她如此難受呢?
岑立夏恨這樣的自己。
赫連煊卻像是能夠看透她的猶豫,斂的極深的一顆心,為著這可能的不忍而砰然一跳,旋即被他狠狠壓了下去。
他不能再貪求的更多了。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夠繼續堅持下去。
“這是你們寫好的方子,是嗎?”
對麵的男人,不知從哪裏尋來的他們配製好的解藥方,堪堪暴露在視線之內。
白紙黑字,一種種藥草,各自的劑量,都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麵。
岑立夏眼角不由跳了跳。
“你從哪裏得來的這張方子?”
女子沉聲問道。眼下,有這張單子的人,隻有她與水盼兒,她的尚帶在身上,想來是從水盼兒手中得到的。
偷的嗎?這是岑立夏唯一能夠想到的可能。
赫連煊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隻是跳過她對前因後果的追究,低聲開口道,“如果你覺得為難,我可以自己照著這張方子抓藥熬藥的……我也會找人隨時記錄好自己服藥之後的反應,這樣,就算我到時真的不幸身亡了,也希望借此對其他的人有幫助……”
或者,他從一開始就一個人悄悄的做這些事情,不是嗎?這樣,麵前的女子,就不會因此產生任何的不適。
他不想看到她遭受一丁點的因此可能帶來的傷害。
可是,最終他還是站在了這裏。他隻是忍不住想要看她一眼,想要聽聽她的聲音,想要跟她說說話,因為他怕,怕這會是他與她的永訣,怕他至此之後,隻化作一片焦土,此生再不能與她相見。
那便是他對死亡最大的恐懼了。
他將一切都打算好了。就像是再沒有活著離開這兒的可能一樣。
他是如此的心意已決。
岑立夏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在這一刹那,突然平靜下來。
“赫連煊,你真的決定了嗎?”
女子嗓音平平,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男人沒有回答。他望向她的視線,仿佛已說盡了一切。
岑立夏不再開口,隻是一把從他的手中將藥方扯了過來,“既然你這麼想來試藥,好,我幫你熬……”
女子清冷的一把嗓音,一字一句的蕩進了這無盡的夜色裏,很快便隻剩嫋嫋的回音,綿延在微風裏,很快便被這漆黑的夜,一並吞噬。
赫連煊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天邊彎月,勾成一道極淡的影子,傾瀉了一地碎銀子般的流光。
煲在溫火上的湯藥,已經開始汩汩的冒氣泡來,就快要沸騰。偌大的藥廬,漸次被這苦澀的藥香籠了住,將身處其中的人,整顆心都仿佛亦浸滿了這種苦意。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如同流水一般掠過,仿佛沒留下什麼,也沒有帶走什麼。
誰也沒有說話。
等待的時間,仿佛變得異常的漫長又短暫。從始至終,兩個人,都隻是這樣一言不發的分立房間的兩端,中間像是隔著一道巨大的鴻溝一樣,無論如何努力,也終究走不到對方的身邊。
咫尺天涯,仿佛站成世界上最遙不可及的距離。
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像沉在這緲緲熱氣裏虛幻的一場夢一樣。
時間仿若靜止了。
若是真的停在這一刻,將過去的歲月遺忘,將未來的無限可能一一拋卻,沒有失去的痛苦,亦沒有求而不得的渴望,或者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岑立夏胡亂想著。
她突然很想知道,此時此刻,對麵的男人,又在想些什麼呢?
他的思緒裏可有她?
一聲極悠長而銳利的鳴響,就在這個時候突兀的響起。
藥熬好了。
岑立夏知道,自己應該走上前去,將熬好的藥湯倒出來,然後看著男人喝下去。可是,在這一刹那,她的雙腿,卻仿佛重若千斤,墜著鉛塊一般的定在冰冷的地麵上,不知該如何走上前去,做這一切動作。
對麵的男人,隻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後腳步輕抬,一步一步,徑直向著熬好的湯藥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狠狠踏在岑立夏的心頭,牽扯出一腔混亂的心跳頻率。
苦澀的藥香,隨著男人的傾倒,愈發濃烈的浸氳在空氣裏,像是能夠將人的餘生,都一並泡在這苦澀裏,再也逃不出來一般。
赫連煊端著粗糙的一隻瓷碗,清俊的眉眼,在繚繞的霧氣中,顯得模糊不清。恍惚之間,岑立夏似乎看到他像是笑了笑,男人輕淺的近乎溫柔的嗓音,就這樣穿過飄渺的藥香,融進她的耳畔:
“岑立夏,無論我是生是死,我都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最後一個字眼,餘音未歇,尚悠悠回蕩在空氣裏,岑立夏便眼睜睜的看著他端起藥碗,擎到唇邊,一個微仰,漆黑的藥汁,就這樣灌進了他的喉間。
他甚至連絲毫的猶豫都沒有。他甚至連再多看她一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