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感到高興,不是嗎?她雖然殺不了他,卻有老天爺來替她懲罰他……可是,岑立夏卻不知道,當她對著他說出這些冷酷的字眼的同時,那些如尖銳的針刺一般撞擊在她心底的情緒,又是為什麼,從哪裏來呢?
尤其是看到對麵的男人,因為她的痛恨,躲避的瞳色裏,劃過的那一道難掩的傷痕,更令她下麵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是呀……”
須臾,赫連煊卻輕聲開口道,“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所以,讓我這樣十惡不赦的人來試藥,最合適不過……”
男人嗓音平平,如同千帆過盡後的一池死水,經不起半分的波瀾。一雙修長白皙的大掌,卻下意識的交疊在一起。
岑立夏望著他左手覆在右掌上的這一個動作,心頭驀地一動。
“你的手怎麼了?”
岑立夏不由問道,同時上前,將男人下意識的就要藏進衣袖的手勢扯了住。
被她緊緊攥在掌心中的溫涼指尖,似乎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岑立夏感覺到了什麼,驀地將他右掌的掌心翻轉過來,但見在男人那微帶薄繭的掌心上,一道細長的疤痕,幾乎沿著生命線一直延伸到掌根,那仿佛才結痂不久的傷口,似乎還帶著暗紅的斑斑血跡,觸目而驚心。
“這是怎麼一回事?”
心頭在這一刹那,掠過無數的可能性,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念頭,“赫連煊,你別告訴我,你手上這道傷痕,是你用染了瘟疫病毒的匕首,自己劃損的……”
這番話,岑立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問出口的。她不清楚,在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中,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就像是一把把鋒銳的刀片,陡然之間綁成一團,在她胸膛裏硬生生的橫衝直撞一般,所過之處,鮮血淋漓,蝕骨錐心。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岑立夏聽到自己問他。她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我隻是希望能夠幫得上忙……”
攥在女子微涼指尖的手腕,輕輕收了回,赫連爍眉目輕轉,避開了她的視線,一把略帶沙啞的嗓音,在沉默如墳墓的空氣裏,顯得異常飄渺。
他說的如此的輕描淡寫,仿佛真的隻是為了所謂的“能夠幫得上忙”罷了。
岑立夏卻隻覺得心口複又掠起那種被狠狠揪緊的感覺,像是要將她的五髒六腑都一並絞碎了一般。
“你瘋了嗎?”
岑立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到這麼惱怒,隻是,這些話,就這樣鯁在喉頭,在她理智阻止之前,已經迫不及待的脫口而出,“赫連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死的……”
清冽語聲,斷在那一個“死”字之上,餘音嫋嫋,像是就此牽扯出無盡沒有說出口的情緒。
岑立夏一時愣了住。
對麵的男人,也在刹那望向她。
誰也沒有開口。惟有凜冽的寒風,沉默的灌滿兩人的空隙。
許久,赫連爍突兀的一笑:
“夏兒,你是在擔心嗎?”
隻是,話出口,卻連他自己都仿佛覺得癡心妄想的可笑,削薄唇角不由彎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岑立夏卻隻覺得如此的刺目。
她在擔心他嗎?不,她不想承認這樣的事實。她更不該擔心他。他是害死司徒銳的凶手啊,她殺不了他,已經是對司徒銳最大的背叛,她怎麼還能為他的安危擔心呢?
不,不可以,這樣的念頭,太過危險。她不能任由自己繼續下去。
“赫連煊,你是死是活,跟我沒有半點的關係……”
斂盡心底情緒,岑立夏沒有再看對麵的男人一眼,隻冷冷開口道,“我隻是想提醒你,雖然我與盼兒已經配製出了解藥,但卻不能保證它真的有效,如果劑量上稍有差池,隻會讓服用的人必死無疑……”
男人倒是一派平靜,“所以,我才想幫你們試藥……”
“哪怕是冒著毒發身亡的風險?”岑立夏不由望向他。她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者自己她自己不敢深究而已。
“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死……”
雲淡風輕的一笑,赫連煊薄唇輕啟,將薄唇裏的每一個字眼,都咬的異常輕淺,如微風不經意的吹過平靜的一潭幽湖,沒驚起絲毫的波瀾,“就當是為我過去做的事情補償了吧……”
他沒有提及那個男人的名諱,仿佛知道那是麵前這個女子心底一道不能觸碰的傷痕,所以刻意避了開。
但這並不能讓岑立夏好受些。
“赫連煊,不要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原諒你……”
用冷酷,來她與他之間,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是岑立夏在告訴他,亦在告訴自己。
“我從來不敢奢求,有生之年,你還能夠原諒我……”
赫連煊微微一笑,神情平淡的就像是那籠罩在夜色裏的茫茫霧靄一樣,天一亮、風一吹,便會消失的無蹤,再也難尋。
“所以,讓我做這件事吧……”
男人嗓音如水,輕輕劃過空氣,“沒有比我更合適的試藥人選了……”
他說的這樣尋常、堅定、決絕。
岑立夏隻覺埋在心底的那一股炙痛之感,仿佛又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