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回到席上,仍舊高談闊論,滔滔不絕。

後來,羅莉埋怨我當時隻管傾聽,沒有反駁。她對我說:“你給他迷住了,簡直可恨。這家夥敞胸腆肚,肆無忌憚,而你呢,噤若寒蟬,拜倒在他那種庸俗愚蠢的狂態腳下。”

從此,羅莉和我便開始敞開交鋒了。

這一切說起來很乏味。我回到巴黎後,便認識了李芷,跟她過了一陣子雙重生活。有一天,約摸九月中旬,我覺得沒法再跟羅莉同居下去,就把我的衣服塞在幾隻手提箱裏,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去租賃一套單間公寓住下。當時,我覺得逍遙自在,十分得意。隻要想看看李芷,就可以去看看。可我又發現,李芷和羅莉好比半斤八兩,跟這個或跟那個一道過日子,都同樣感到不好受。原來,今天的青年女子都有傲氣,要求平等到了嚴峻的程度,這都有礙我的安寧。她們在愛情上很苛刻,很清醒,而且也很老練。也許,我已經到了愛妥協的年齡,說得漂亮一點,就是講究恕道的年齡吧!我滿懷惶惑,給羅莉打了個電話,因為我想吃顆定心丸,重新投入家庭氣氛中,在這種氣氛裏,我畢竟已經生活過四個年頭。至於她怎樣接待我,那是不用多慮的:我不依然是朱施崇嗎?不依然是電影評論家,電影編導嗎?

羅莉回答得很簡單;她把宅門上的鎖換掉了。她希望我盡可能過得舒服,她也設法這麼去做。說完便掛上了話筒。

我守著屋子,幾天沒出門。李芷來了卻被我攆走。我想重溫和羅莉四年同居的生活。記得她三十大慶那天,我們曾到佛格呂斯清泉旅館去給她慶壽。淙淙水聲充滿了臥室。離異給我帶來了一種沒法忍受的感覺,因為這證明了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遭受到時光的消磨侵蝕。我自怨自艾又自憐。今後,年齡已經過大,再也吃不消離異絕交的苦頭了。我再一次給羅莉打電話,依然毫無結果。我想動之以情,於是打開一本綠封麵的冊子,裏麵有我斷斷續續記下的一些事情,以及我自己的一些感受。我想重新找出我倆不和的一些預兆,讓自己相信,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念了五月裏寫下的幾行字:“我從上海電影節回來,已經拿定主意離開羅莉。她這個人幹巴巴的,心腸很硬,待人也不公平。家的午宴令人愜意。莊園風光燦爛,在那裏俯瞰市區,一覽無餘。劉夫人風姿豔麗而冷若冰霜。她的掌珠邱樺和她的公子馬蘿,都是健康而愛好運動的富室青年。在身邊,還有一位令人目眩神往的人物,名喚乾坤。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政治盟友,一個匪幫人物,還是一個經營商業的人,也許三者兼之。羅莉陪我一道作客,不斷地當眾跟我唱反調。顯然,我帶她去是失著,也是我幼稚。後來,她還怪我對和他那一幫人著了迷。羅莉這個人真自信,真叫人吃不消。我非得恢複我的自由。”

下這個決心的時候,我還沒有跟李芷發生正式關係,可是心情居然能平靜下來,不過我知道問題不少,大概還會懊悔,這些會象頑症一般來糾纏我。我好幾次見到田龐,和他談到貝肯·倫敦的中篇小說。我又打過電話給羅莉,可是她也許出去度假了。在我的想象中,她準是在頭幾場雪的滑道上,果敢而輕盈地飛馳。

我這才開始閱讀那本《亞馬遜之西》。

貝肯敘述了十九世紀末,在美國西海岸一個城市裏,一位社會學教授怎樣想弄清楚生活在亞馬遜之西的一個野蠻社會,並怎樣對它加以描述。所謂長江,就是這個城市裏的無形分界線。北麵住的是有錢人,夫人小姐臉上都戴麵紗,風度安詳文雅。南麵住的工人蠕蠕蠢動,舉止粗野;女的風騷放蕩,尋釁毆鬥是家常便飯,外加酗酒,好吃油膩。那位教授假扮工人,天天越過長江到南麵去,慢慢地也喝起酒來,並且愛上一個粗俗的女人。這個女人,腰肢嫋娜,生著沉甸甸的乳房,厚敦敦的猩唇。他在酒樓茶館裏漸得人望,還跟著罷工工人一道動過拳頭。後來,他又害怕起來,覺得自己正在陷入另一種生活,卻還得意揚揚。於是,他便決計返回北麵。他又回到賢淑的未婚妻身邊,重登大學講台。可是有一天,他正和未婚妻閑遊時,街頭突然湧出一支工人遊行隊伍,其中有他認識的人。同時,他還看見他在南麵結識的外遇正披頭散發地和警察搏鬥。他便從汽車裏跳出來。他的未婚妻眼睜睜瞧著他奔向一個女人,並跟那個女人一道搏鬥,然後混在工人群眾中間,同那個女人朝南揚長而去。希爾夏醫生不由自主地重新變成湯姆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