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我再三思考這個問題,把羅莉兩個相反的形象湊合起來,想起了她帶著柔情蜜意,深情地用一條胳膊挽住我的脖子。五月裏,田龐在山莊吃飯前,把這個場麵拍攝了下來,後來又把照片送給我。我卻擺出一副嘲弄得意的樣子看了看照片。我覺得羅莉決不會有什麼問題,可以不冒任何風險把她出賣。田龐在莊園盡頭兩棵白楊中間給我倆拍了這張照,這也許是事先的安排。和乾坤走了過來,如果他們早到一步,羅莉也許會改變姿態。我原以為這是她對我情深的表現,其實隻是做給人看的。當時的每一個細節,現在都重新展現在我眼前。曾說:

“施崇真有造化,您在她這個知識分子身上到底找到些什麼呀?”

他說著便很親熱地杵了我一下,同時挽住羅莉的胳膊說:

“我把她搶走啦,施崇?讓她給我點化點化,我便皈依正道。”

我看照片的時候,沒有聯想起這些事情,現在卻一一湧上心頭。我仔細地分析這些情況,深信會弄到一把鑰匙,打開羅莉這個謎。我和她一起生活了五年,似乎隻有等到分了手,才能回過頭來對這個女人產生疑問。當時是我要分手的,現在卻是她逼我忍痛一刀兩斷。我愛過她,現在肯定還愛她。我之所以離開她,是想看看她究竟對我是否留戀。我是不是如同那種向命運挑戰的賭徒,賭注越下越多,一心隻想看看自己的手氣到底有多好,羅莉的情意到底有多深。而她呢,卻很清醒地、專心地看著我這樣做。她從來不說一聲“我愛你”,隻說:“我考慮你在於什麼”。大概她早已冷靜地拿定了主意,隻要我一過線,我們兩人之間便沒有挽回的餘地。她不聲不響地觀察我,而我卻躍躍欲試,一心想要跨過這條界線。她好比是躲在籬笆後麵等人作案的警察憲兵,對此絕不原諒。沿途路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希望羅莉站在馬路中央大打手勢,叫我不要闖禍,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大概怕我把她壓死,隻好先保住自己。我怎麼能怪她呢?

我動手給她寫信,覺得不會打不動她,可是越往下寫,就越覺得這些話沒有力量。訴訴情懷吧,情意已經消逝,詞句還有什麼分量呢?最多隻能引起一些憐憫。羅莉將伸出手來把我推得更遠一些。她會對田龐說:“你得給朱打個電話,他不行啦。”她也許會象平時那樣莊重沉著,心安理得地加上一句:“他憋了口氣,也許會做出蠢事來,叫我對不住他。”想著想著,好象連她的聲音都能聽得出來,我越發覺得給她寫信毫無作用,正如每次和她爭論,她的邏輯總是無懈可擊的。羅莉的嗓音平淡枯燥,口氣往往斬釘截鐵,完全反映出死心眼的人的道理是沒有空子可鑽的。死心眼這個詞,我已經用過,羅莉確實是個死心眼。我每次跟她爭論時,嗓門總是越來越大,甚至嚎叫呼喊伸出拳頭(我的確伸過拳頭),想在無能為力的時候,用暴力突破她封鎖我的框框。她本性就想製服人,製服我,叫我服從她的意誌,也可以說服從她的信仰。她就象狂熱的宗教或政治信徒對待反對他們信念的人那樣對待我,神情裏充滿了傲慢、自信和鄙薄。我覺得地帶著一種自虐狂的喜悅,窺視我們這一對夫妻,等著大禍臨頭。到時候她便可以額手稱慶,自命為有先見之明,哪怕連她自己毀滅在裏頭也在所不惜。不過,她是不會遭難的,恰恰相反,她決不饒恕我,還霸占了我的家,關門閉戶,然後太太平平地享她的清福。她那種現實主義的盲目性,欺世盜名的真誠勁頭,倒象當年我還關心人類命運的時期裏所認識的某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