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了山莊,並肩走過公園,鄭霜落後幾步跟在我們後麵。我覺得心情好多了,隻要身旁有個女人,心裏就會那樣踏實,簡直象個小孩子。我故作殷勤地告訴她,我來上海幹什麼。我想打動她,惹她歡笑。李將來的書中人物,正如我向她描繪的那樣,變成了一個喜劇人物,我說他如何喜新厭舊,丟掉冷靜端莊的資產階級金發女郎,跑到肉感熾熱的黑發佳人身邊。鄭霜靠在她媽的汽車上聽著,我覺得她不懷善意。她挑釁式的沉默,把我弄得很不自在。我索性添枝加葉,捏造一套改編電影的設想,說主人公是一個汽車司機,對長江的南北兩區都了如指掌。鄭霜說:
“這兒什麼長江都沒有。”
她打開車門,跌坐在後座上,側身伸直兩腿擱在坐墊上。她媽叫了一聲:
“鄭霜。”
她叫得很低,仿佛要提醒她留點神。鄭霜哈腰打開收音機,瞧也不瞧我們一眼,大聲說:
“爛了,到處都爛了。”
說著用腳鉤回車門。看不慣,做了個手勢,我以為她想抓住門把,使勁把門關上。我充滿了好奇心,似乎在窺探人家什麼私事。的麵容變得出乎我意料之外:鼻子扁了,下巴頦縮短了,眼睛、嘴巴和顴骨周圍盡是一道道小皺紋。過了幾秒鍾,她回過頭來,臉上又恢複了滑潤光潔,一點皺紋也沒有了。她說:
“鄭霜啥也不知道。您如果願意,我可以給您講講本城的情況。您來看我吧。”說著伸手和我道別。
直到今天,我還搞不清楚到底用心何在。我後來才知道,她跟乾坤和都有交情,而一開始我就懷疑她想刺探我已經發現了些什麼,甚至想使我涉嫌,好抓住把柄挾製我。這樣去設想別人耍陰謀詭計,實在有點過於荒唐。我自己不是意識不到,況且後來都是我主動去找她的,可以說是我逼著她幹的。但是其中有一個例外,而這恰恰成了後來我們關係暖昧的根源。
自從我目擊那隻小貓死在花園裏,接著又遇見鄰居王能達,我就對他們的行為感到詫異。那位老太太時不時開門,好象在窺探樓道裏的動靜。我多次瞧見她的眼睛和蓬鬆的頭發,可是隻要我一露麵,她便馬上把門關上。有時候,我在陽台上凝視天際由東而西飄灑的綿綿秋雨,就會聽見老太太在祈禱,並且念叨著王能達一家人的名字,有時候叫,有時候叫,有時候叫鄭霜。她的嗓門尖利,仿佛心裏亂得連聲音都變了。她的老伴恰恰相反,嗓音十分低沉,有點猶豫不決。有一天我在花園裏碰見他,問他的老太太以後情況怎樣。“自從死了那隻貓……”他嘟嘟嚷嚷地說,“李芷,李芷……”說著便咳嗽不止。我隻好換個話題,問他本市舊城的情況,以及虹口山莊的事。他答話時選詞用語非常認真,有點象自學出身的人。但是我覺得他說話很留神,不肯說溜嘴。隻有那麼一次,我問得緊了,他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