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有一股陳年的土腥味、一股哈喇油味。這些氣味,是別人久居同一個地方留下來的。我們搬去的時候正值夏季。院子裏悄然無聲,房間宛如被涼水似的陰影包圍起來。羅莉說話時那種興衝衝的快活勁兒,從我認識她起還沒見過。但是,我後來發現,一談起買衣裳或者買家具,她就表現了這副神情。“在這裏,我要擺一個紅木書櫥,由雪白的牆襯著,”她轉身對著我,“你看怎麼樣,我們如果選一塊地毯……”
這些瑣事令我心煩,但看到羅莉談起這些便興致勃勃,於是我也著了迷。我覺得她是那麼陌生,好象從來沒和她見過麵,這便引起我的欲望,也許是企圖控製她那種與眾不同的特性吧。
在必要的時候,她善於扮演溫馴的女人。
露台上鋪了一層小石子。房東丟下的一把搖椅,我也搬到露台上了。搖椅經過日曬雨淋,橡皮墊已經褪了色,羅莉躺在上麵。周圍全是房頂。
我還是在鋪著石子的露台上重新見到了她。
我到了巴黎,在機場給她掛了電話。也許還有一線希望,她也許沒有通知田大凱。
可是,在訂約會時,她一定要推遲一天……
她的電話裏傳來占線聲。我的心象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既然在打電話,就說明她在家裏安然無恙。
剛到午後兩點。羅莉不喜歡別人突然襲擊,但是,我等不及到約會的時間,便照例提前到達了。
一路上車輛不算擁擠。我親熱地同出租汽車司機聊天,把我的工作情況告訴他,還問他是否看過我同別人合拍的一部影片。
為什麼吐露自己的身世呢?
我今天知道,我的一段生活,已經事先確定了曆程,因而會想到可能發生的、或者已經發生的事情。我這段尚在隱蔽的生活,既引起我的夢想,也給了我預感。
我付了車費,要了一張收據,上麵有裏程費與車號。
眼前就是我的家,羅莉的家。
要走到樓梯間,必須穿過院子。這是一個天井。電梯是後來安裝的,四周不透光,體積小極了,我不得不低頭進去。最高一層隻有我們那套房間。樓道非常狹窄,電梯門一開,便擦到了房門。我沒有按門鈴。房門虛掩著,一推就開。我首先看見幾塊地毯,還有羅莉放在地毯上的一些靠墊,以及她擺在新家具上、茶幾上和一個彩色五鬥櫃上的那些小玩意——一些銅球和小偶像。
我向廚房走去,右肩靠在門框上,這種木框頂住肌肉的感覺,我知道我曾經有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有好幾個月了。當時羅莉換了房門鎖,我進入房間的時候,正撞見她在廚房,在她抓起一隻玻璃杯的當兒,我把它搶過來,當成武器。
在巴黎到上海的飛機裏,我做了那樣一個夢。
“羅莉,羅莉。”
我叫喚起來,穿過她的臥室。床被已經掀開。我再次成為一個清醒的、然而又是恐懼的觀賞者,我注意到,床被隻有一邊掀開。可見,她是一個人睡覺。“羅莉,羅莉。”我跑上螺旋樓梯。露台的門敞著。羅莉倒在石子上。我看見她的裙子掀到膝蓋上,上衣血跡斑斑。她的胳膊肘舉在麵前,好象還要保護自己。
一隻小死貓,身子被打扁,前爪僵直,躺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