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門口,擁著滿身汙濁的他問“疼不疼”的她。
……
還有王府後院,她問他“王爺,你在看誰”的樣子;
從宮宴回來,她低道“王爺,我不喜歡宮宴”的樣子;
她來王府第一個上元節,管家送去琉璃月曇頭麵,她對他笑著說“王爺,我很喜歡”,卻在看見他根本不曾記得送過她禮物後,失落的樣子;
管家說“王爺,今日新元,蘇姑娘問您可要去後院一同用膳”,卻被他回絕;
還有……那個抱著身受重傷渾身冰冷的他,滿眼無措的女子,她褪去衣裳,將他抱入懷中,溫暖著他的體溫。正如他曾做過的那一場旖旎的夢。
記得的,不記得的,一股腦的湧上心頭,擠占著本狹小的位子。
這場鑽心之痛,持續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終於緩緩淡了下去。
他亦如從冰水中撈出。
鬱殊緩和著呼吸,良久從地上跌跌撞撞站起身。
身形高了,抬手至眼前,手也恢複如以前的大小。
他的每一寸骨頭仍酸痛著,踉蹌著走到桌旁,點亮燭火,拿起蘇棠留在這兒的銅鏡,安靜看著銅鏡裏的人。
熟悉的不複少年的眉眼,和他之前一模一樣。
上天的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鬱殊伸手,輕輕撫摸著銅鏡裏的影子,觸手一陣冰涼。
竟恢複了。
在他第一次認真思索“若不能恢複也無妨”的這一夜,恢複了。
他活動著五指,張開、合攏,終於不是少年的無力、瘦弱。
剛好,他有一筆賬要好生算一下,有些話,要去仔細問個清楚。
還要那些棄他如敝履、見過他最不堪模樣的人,也該一個一個的去清離。
可是……
鬱殊怔了怔,目光不覺透過房門望向外屋。
他最不堪的模樣,除了宮裏那些曾將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曾將他雙腿打殘的、曾一刀一刀割著他身上肉的下賤之人看見過外,還有……
蘇棠。
外屋傳來一陣翻身的窸窣聲音。
鬱殊猛地回神,手指輕彈,已將燭火熄滅。
所幸翻身聲音不過響了一下已然停止。
鬱殊遲疑片刻,方才下手極輕,算來,她該醒了。
他安靜打開門栓走了出去。
今夜陰沉的緣故,外屋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鬱殊蜷縮在床榻邊,依舊如同以往的那個少年,看著蘇棠。
她的肌膚勝雪,在夜色中仍能瞧出輪廓,尤其是細頸,白皙修長,仿佛抬手便能擰斷。
鬱殊以手背虛蹭著她的頸。
突然想到少時,秦若依舍他而去那日,碰見的那個拿著糖葫蘆的小女孩,嬌嫩的脖頸,禁不起絲毫用力。
可此刻,他卻覺得蘇棠的頸,多看幾眼都怕被傷著。
指尖微顫,已飛快收回。
“阿姐。”鬱殊刻意放低嗓音,雖仍夾雜著痛極過後的嘶啞,卻也掩蓋住了成熟。
蘇棠動了動身子。
“阿姐。”他又喚了一遍。
蘇棠仍迷蒙著,後頸微痛,隻勉強睜開了眼,隱約看見一個蜷縮在床下的黑影:“怎麼?”伸手便欲摸一旁的火折子。
“不要點火。”鬱殊阻止了她,啞聲道,“你想要什麼?”
蘇棠頓了頓:“安穩一生。”
“安穩一生……”鬱殊重複著她的話。
“……”蘇棠未應。
鬱殊的嗓音柔了些,“阿姐,你可會相信,人會重回少年?”
蘇棠應:“怎麼可能。”聲音仍帶著睡意。
鬱殊靜默著,再未言語,直等到蘇棠再次沉睡過去。
“幸好,你不信。”鬱殊輕應,嗓音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