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承稷藥性發作,此時已全身無力,他靠著書桌席地而坐,將拿著酒壺的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抬起眸子深深地看著張離歌:“我不求你原諒我,隻願你快活些!”
張離歌在他麵前蹲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道:“那你倒是教教我,我該如何才能快活些!隻要我閉上眼,眼前就是那場大火,就能聽到旭兒喚我娘親,就有千萬將士向我喊冤……四年之間,我從未好好睡過一覺,因為我不敢,我不配,我就應該死在那場大火之中,這樣才是了結!可是我心中有恨啊,南承稷,我多有恨你,你知道嗎?恨到我生不如死還苟且活著,我想剁碎你的血肉,挖出你的心肝,拆了你每根骨,剝了你每個筋……”
南承稷並無掙紮,麵色通紅,張離歌眼中含淚,卻鬆了手哽咽道:“可是南朝不是隻有一個張家,千千萬萬的子民需要一個君主,即使我張離歌恨你入髓刻骨,我卻隻能一次又一次放過你!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麼不甘嗎!”
張離歌自嘲一笑:“你怎會知道呢?你早就在殷若蘭的石榴裙下醉生夢死,身在疆場也不忘給她的兒子寫一封封家書,你怎會想起我,怕是旭兒是何人你都已拋諸腦後了吧!你就連見他最後一麵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南承稷,你能想起來這些事兒嗎?樁樁件件,我痛不欲生,在你看來卻不痛不癢,嗬,你都不記得,又怎會知曉我的痛苦!”
“我都記得!”南承稷聲音低沉,頭無力地靠著書桌,他用盡力氣抓住她顫抖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你的痛都在我心裏。你若是想見旭兒,可以去京城找他,他現在還活著。”
“你說什麼?”張離歌眸光停滯。
“我用雪蓮救了他,後來將他安置在別院。”
“旭兒,我的旭兒!”張離歌推開南承稷,焦急地爬起身來,準備匆匆離開。
“離歌!”
身後虛弱的呼喚讓她頓住了匆忙的步伐,她重新戴上了人皮麵具,回過頭來,看向南承稷,隻聽得南承稷低聲道:“為了旭兒,你要好好活著!”
張離歌冷聲道:“你若願我好好活著,那你便莫要再踏足京城,我要你將整個南朝江山拱手相讓!”
“這有何難!”
南承稷的果斷讓張離歌為之一愣,隻聽得南承稷接著道:“倘若我未死,你我何時能相見?”
“你去燕尾山南衛軍將士塚贖罪,若能活到古稀之年,便是我們相見之時!”張離歌斂去所有的恨意,淡淡一笑。
南承稷見她的笑靨,也隨著笑了起來,隻是笑中帶著淡淡的苦澀:“離歌,我定會去見你!”
“依我之見,不如相忘於人間!何必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因為我會將殷若蘭加諸在我身上的東西一點一點還給她!”
“她與我無幹,我隻在意你!”
短短一句換來張離歌一聲冷笑,她不再接話,轉身便出了營帳。
南承稷若是真的在意她,當年又怎會將她一步步推入深淵。既然她的旭兒沒有死,她也自然不必對南承稷手下留情,南朝江山隻有在旭兒手裏,才能替張家李家平反,才能讓整個南衛軍沉冤得雪!
南承稷看著張離歌離開的背影,他撐起身子,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份擬好的聖旨,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他的離歌何時如此不沉穩了,若無人為她證明,她如何進得了皇宮,見得了旭兒,得到王啟禮的支持?
他強忍著身上的痛楚,讓自己躺在床上,離歌此時沒走遠,如果此時招人進來,她怕是會有危險。
夜已深,笙歌寂滅,燈火黯然,它本該如常,冰寒入骨,噬盡他的睡意,但離歌那抹笑靨卻溫暖了他早已冰封的心。
如若從前戰死是他最好的歸宿,如今便是惜下餘生五十載,待得歲月花白,求一心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