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清朗,照在庭中,樹木的影子宛若水中青荇,在澄明的月光中搖搖曳曳。

毫無疑問,我喜歡這種夜晚,小時候,母親總是在月色下坐在泉水邊,陪我練劍。伸出手,月色從五指間穿過,憶起母親的秀發,烏黑柔軟,光亮順滑。

我臉上貼著疤痕,一身黑衣,站在絳門院內的一棵香樟樹上,看著院內端著托盤進出的丫鬟,打掃院子的婦人,移接花木的小廝,望著半開的窗內正在用晚膳的絳門門主一家,我感慨萬千:人,總是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睡前,他們中有人還有可能計劃明天會去當鋪查賬,會去牧場收稅,去布莊裁衣,去寺裏求簽,去城南和情哥哥幽會。可是,一旦進入睡夢,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生命如螻蟻。自從做了殺手,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任何人在浩蕩的生命的長河中,都是一隻毫不起眼無足輕重的蜉蝣,有的被別人擠死,有的被別人吞掉,而那些僥幸活的比其他人長的,也經不起水流的衝刷,最終還是會走向滅亡。

一陣微風吹過,鼻間隱約聞到蘭花的香味。轉眼一看,院牆周圍滿滿的種的都是蘭花。這種蘭花一株千金,四季盛開,絳門門主還真是奢侈。

我握著白鶴寶劍,它在我手中微微顫抖,與我心靈相通,仿佛是母親陪伴在我身邊。母親,我就要為你複仇了。

膳房門開了,絳門門主率先走了出來。他身材挺拔,容貌不凡,氣質華貴。可惜,他曾經那麼殘忍地對待我母親,不然殺了他還真覺得可惜。

門主的妻妾女兒們依次走了出來,女兒們恭恭敬敬,向背對她們站著的父親行了禮後就退了下去。幾名小妾圍著他,像是要粘到他身上去一般。他有點火,袖口一揮,幾名如花似玉的美妾就朝後麵倒去。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是因為她們生不出兒子,才如此惡劣地對待她們嗎?

小妾們爬了起來,心悸的互相看了一眼,陸續離開,退至後院。

我想,這門主脾氣真差,難怪母親不喜歡他。

門主踱步到牆角的蘭花從中,慢慢地蹲下身去,伸手撫弄那一株株盛開的蘭花。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動作卻極為溫柔。一個大男人,滿懷柔情地逗弄花花草草,這情形怎麼看怎麼別扭。

“亦煙,你還好麼?”一大群鶯鶯燕燕走了之後,院落安靜許多,我將他這句自言自語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虧他還有臉在這裏緬懷我母親,她都受不了他下的毒而香消玉殞了,他在這裏摸著蘭花思著故人頂屁用啊!我的怒氣一點點上升,手中的劍也握得越來越緊,恨不得立刻將他千刀萬剮。

可是我畢竟是相當理智之人。我強按下怒氣,紋絲不動地站在香樟樹繁茂的枝葉間,等待他睡覺,那將是我最好的攻擊時間。

又過了很久,我的身軀都站得有點僵硬,他才緩緩站了起來,去了書房。

真是精力旺盛,不去臥房去書房,我輕輕飄下樹枝,轉到他書房頂,小心翼翼地揭開一片瓦,通過縫隙看下去。

隻見他伸手在書架旁邊按了幾下,牆上彈出一個暗盒,難道是他收藏的什麼寶貝?我好奇的繼續看下去。

他拿出一卷畫軸,像捧著珍寶似地將其放於書案上,緩緩展開,我目瞪口呆:竟然是我母親的畫像。

“人麵不知何處去,蘭花依舊笑東風。”他的手指拂上畫中母親的臉,款款說道,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亦煙,如果你沒有跟他走,我們現在過得應該相當幸福吧?”

幸福個鬼,自己娶了那麼多小老婆,還敢說讓我母親幸福。

“亦煙,我那麼喜歡你,你怎麼就不肯喜歡我一點點呢?”

大哥,感情的事不是你說喜歡就能喜歡的啊!

“亦煙,你還好麼?”啪啪兩聲,極其輕微,但我聽到了,那是眼淚落在書案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