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美食家》:還要再開一朵小花(1 / 1)

一位中老年大叔,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遊走。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幫人尋找茶杯、碗盤等小東西,客戶的要求千奇百怪,所以他得東奔西走地去找來他們想要的東西。這樣,他就走了日本的很多地方,吃了很多的小館子,也就有了這部《孤獨的美食家》。

有人說這位大叔選得不好,不像個吃貨,我倒覺得演員選得極為傳神,他正是我心中日本人的典型—克製、嚴肅、有禮貌、人際關係疏離,幾乎沒什麼親密朋友,他很少說話,要不就是禮貌用語“承蒙照顧”,要不就是“啊”這樣的感歎詞。

但是,在他的苦瓜臉之下,有很多可愛的內心活動,比如“兩家飯店都很好,該去哪家呢?就像被兩個大美女同時表白了呢”“哎呀,一心吃烤肉,結果把蔬菜烤焦了,就像軍隊裏死了軍犬一樣”這種讓人忍不住微笑的冷幽默。

這位大叔去的都是很小的館子,擁擠、價格便宜,也沒有什麼昂貴的食材,來來去去都是些麵條、蓋澆飯、關東煮什麼的,卻總是給人特別親切家常的感覺。這位大叔每次吃起食物來那心滿意足的神情,也總是能吸引著我欲罷不能,一集集地追下去。

總是有親切的老板、大爺大媽、小弟小妹,笑眯眯地問他關於菜的每個細節,大份還是小份,辣還是不辣。鏡頭也仔仔細細地欣賞著每一個平凡的人、每一道普通的菜,不緊不慢地定格在那些炸豬排、擔擔麵上,還有店裏的招貼畫、排氣扇、菜牌、油鍋上。

日本人特別擅長描繪這種城市角落裏的小人物,比如《一個人住第5年》,還有《深夜食堂》,把視角放低再放低,低到沒有情節,如白水般的記錄。確實,在命運的荒原上,這些人就像野草一般自生自滅,也像野草一般,經受著春榮秋枯、風霜雨雪的打擊,我們當然可以為這些抱怨和難過,那是正常的。但是,難過之後,我更欣賞的是像魯迅先生在《野草》中寫的那樣:“野草,雖經了致命的摧折,還要再開一朵小花。”

那樣的小花,就在這部電視劇的每一集裏綻放,以社會通行的成功標準來評價,這位大叔真是乏善可陳,用《紅樓夢》的話來說,真是“半生潦倒,一事無成”,苦瓜臉大叔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那麼深刻地記錄著歲月風塵,但是每當他吃到一口美味時,那些皺紋都微妙地綻放成了一朵花。

獨自生活的孤獨、社會規矩的束縛、經濟壓力、被客戶刁難、丟業務等讓人喪氣的事情,都在香噴噴的白米飯和炸肉餅中得到了撫慰。

想起我爸爸說過,以前他下崗的時候,在老家的城市裏找不到工作,被迫離開家,去南方討生活,他在海邊的一個小鎮工廠裏工作,要和八個工友擠一個房間,夏天也沒有空調。可是每當放假的時候,他都會找一片空無人煙的海邊,坐在礁石上吃著買來的花生,喝點二鍋頭,然後脫了衣服跳到海裏暢快地遊泳。他說這話時,那快樂的神態深深地感動了我,以至到現在,他提起那段時光還總是非常懷念。

我常想,當我們死去的時候,想起這一生,到底是什麼感覺?是在怨恨中感到如釋重負的解脫,還是會在心滿意足的懷念中閉上雙眼,如果有懷念,是什麼值得懷念呢?

也許大人物們會懷念自己的崢嶸歲月,懷念自己在腥風血雨中披荊斬棘的榮光。但是,作為我這樣的小人物,我想,可能我會懷念的是某個下午,在圖書館裏,沉浸其中,看書和寫字;是某個黃昏,在市場買菜,和小販閑話家常;還有,像這位大叔一樣,穿行在城市的角落裏,尋找好吃的小館子,默默地吃完,默默地滿足,沒有拍照,也沒有微博,獨自感受著那份圓滿的、溫暖的、難以分享也難以訴說的快樂。

托爾斯泰說,人生就像旅人落下懸崖,拉住了一根藤條,旅人用盡全身力氣地拉住,才得以維持生命。黑夜和白天是黑白兩隻老鼠,不停啃噬著藤條,可這時旅人發現麵前有一個蜂巢,正滴下一滴蜂蜜,他就伸出舌頭去舔那點甜蜜。

那點甜蜜,就是抬頭仰望藍天的幸福,走街串巷旁觀著他人生活的幸福,無所事事地坐在街邊,喝一罐小超市買來的椰奶的幸福,嗯,就算沒有明天,也要好好地吃飯呀。

每一集的開頭都有這麼一段話:“能夠不被世間和社會所束縛,幸福地填飽肚子的時候,短時間內變得隨心所欲,變得自由,誰也不打擾,毫不費神地吃東西的這種孤高行為,隻有這種行為能夠與現代人平等,能夠最大限度得到治愈。”

的確,在這些小小的食物裏,有尊嚴,有自由。民以食為天,這不是平庸,而是一種踏踏實實的幸福。於是,靜靜地看著大叔埋首於小小的食物中享受幸福。我也在看這部小小的劇集的時候找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