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在結束了最後一輪學業考查之後,雙鶴書院放假了。學子們離家一年有餘,現在終於可以返鄉與家人團聚,各個喜笑顏開,神態中掩飾不住地激動與期盼,唯一例外的就隻有柳旭一人。
柳旭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再加上家中雙親亡故,唯一的姐姐早已出嫁,所以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可以讓她牽掛,而且她也習慣了這種孑然一身,無拘無束的日子,因此對於回不回家並沒有過多的期待,反倒算計著要不要趁著假期出去遊曆一番,可是過年不回家祭祖守歲似乎有違禮數,在這個講究孝道,時刻以儒家思想約束人們行為規範的年代,這種出格的行為肯定會被人拿吐沫淹死,她實在不想惹這個麻煩,因此柳旭糾結了,雙手托著腮幫子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中。
與柳旭有著同樣煩惱的還有一人,那就是被稱作石先生的楊珞,此時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端著酒杯自斟自酌,青瓷瓜棱酒壺旁放著一封家書,楊珞隻看了一眼就把它丟在一邊,眉宇之間盡是愁緒和煩悶。
每年的這個時候,楊珞都會收到一封家書,是他母親張老夫人親手執筆,勸他回家團圓的書信,可是每次楊珞看完之後便會扔進火盆,不說不提,就像從沒有收到一樣,可是他今年卻有些猶豫了,因為寫信的人不是張老夫人,而是現在已升任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的大哥楊璨。他在信中說,張老夫人因為牽掛楊珞,抑鬱成疾,已在病床上躺了幾個月,希望楊珞今年無論如何都要回來一趟。
楊珞對於楊家那座深宅大院是沒什麼感情的,對他來說那不過就是一個可以歇腳的住所,就像他在其他地方購置的院落一樣,隻是一個住處,在他的印象裏他在哪個地方住的時間都不長,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稱之為‘家’,包括這座住著全部楊氏家族成員,對外光鮮無比的巨大宅院。‘家’,對他來說,早就是一個陌生的詞語,他一直都在漂泊,從一個地方漂到另一個地方。
楊珞這輩子是不能入仕為官的,他要接手家族的生意,為整個家族提供源源不斷的金錢支撐,以保證家族成員能夠在朝堂之上有資本和實力去競爭,而為他選擇這條路的正是他的親生父親大老太爺楊鵬。當年負責家族生意的是他的親弟弟二老太爺楊朔,為了顧全大局,二老太爺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本已考中秀才的他放棄了學業,放棄了良緣佳人,放棄了兒孫之樂,直到不惑之年才得了唯一的兒子,大老太爺不忍心看著侄子重走弟弟的老路,所以才會把幼子舍了出去,讓他從小跟在二老太爺身邊學習商道,並且在臨終之前讓楊珞發下重誓,今生不得入朝為官。
對於現在的處境和身份,楊珞不怪母親,因為當年張老夫人曾經苦苦哀求過自己的丈夫,隻是結果不是她想要的;也談不上怨恨父親,因為換做是他也不想看到二叔一家永無出頭之日;讓他委屈和寒心的是,明明他為這個家盡了責任和義務,可為什麼得不到相應的尊重和認可?
此時此刻楊珞無比糾結,他擔心母親的病況,可是卻並不想見到那些把他當笑話看的親戚,想不出對策的他隻能一杯一杯地喝著悶酒,等到醉了他也就解脫了。
柳旭最終還是決定回鄉。書院是過了正月十五才會複課,她打算過了初五就動身啟程,多出來的那幾天正好可以讓她去金陵城玩上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