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王煜坤的心思和他在宮中的處境,也恍然大悟為何他的性子會這麼靦腆內向,從小生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稍不留意就可能命喪黃泉,長大後尊貴的身份又成了眾人的靶子,明槍暗箭統統往他身上招呼,躲都躲不開。原來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年一直活得這樣辛苦,富貴榮華對他來講無異於懸在頭頂上的鍘刀,隨時隨地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柳旭望著眼前這張年輕的麵孔,俊朗白皙的麵龐沒有同齡人該有的青春洋溢,眼角眉梢全是遮掩不住的憂鬱,自然而然地對他多了幾分體諒,輕聲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放手嗎?你真的想清楚了?”
王煜坤點點頭,神態很是平和,淡然說道:“我已經受夠了這種日子,我不想今後的幾十年還如以前一樣,每一天都活得兢兢戰戰的,防備著這個下毒,那個陷害,擔心著大臣的彈劾,宮人們的議論,我隻想平靜地活下去,娶一個心中有我、我心中也有她的女人為妻,互相扶持著走完後半生,就像當年父皇和母後那般,不管對方的身份如何改變,心裏在乎的永遠是這個人,陪著他,守著他,不離不棄。”
柳旭歎了口氣,他口中想要的生活應該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情了,這世上多少男男女女都是這樣結伴走過了一生,可是對於他來講竟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心中想著不由得有些心酸,對他又多了些同情,問道:“你打算如何做呢?”
“我想回京一趟,將這件事快些解決,隻要齊貴妃肯幫忙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必定會有個令大家都滿意的結果,然後我會向父皇求一塊遠離京城的封地,帶著蘭兒過我們自己的日子,以後,京城內再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
王煜坤說這番話時,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芒,人一旦有了希望整個精神都會改變,柳旭心裏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猶豫一番還是開口問道:“你確定馮娘子不知道你的身份嗎?畢竟她來這裏才兩個多月,這麼短的時間你們是不是發展得太快了?她對你就沒有什麼所圖嗎?”
“她有所圖,她想要個家!”王煜坤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有絲毫的猶豫:“她落難至此,石先生派人去青州報信,已經快三個月了,若是有心,她舅舅早就該派人來接了,可是現在連個管事都沒看到,這代表什麼誰都能猜得到,蘭兒自然也明白。我問她如何打算,她說她要回姑蘇,我擔心她的生計,她說她早有安排,姑蘇城裏有她母親留給她的兩間鋪子,可以讓她衣食無憂。她說她並不是無路可走,隻是習慣了被人嗬護關心,眷戀著家的味道,投親靠友也隻是想沾些別人家的熱鬧,哪怕在一旁瞧著,心裏也是歡喜的。”
“隻是現實令她失望了,她有些沮喪,卻沒有頹廢,她說她怎麼都要活下去,不然關心她的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隻要她心裏還有掛念著的人,她在哪裏,哪裏就是家。”
王煜坤眼神亮亮地看著柳旭,嘴角含著笑意,說道:“柳旭你知道嗎?我聽完她這番話,心頭一亮,原來日子可以這樣簡單!沒有爭權奪利,沒有互相傾軋,心裏隻有掛念著的人,在關心和思念中度過每一天。我心裏好生羨慕,我想去嚐試一下這種日子,所以我問她,‘我如果能給你一個家,你願不願意和我共度一生?’她歪著頭問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說‘我從來沒有過家,我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多餘的,現在,我想有個家。’她又問我‘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會被人議論和嘲笑,甚至侮辱、謾罵,你受得了嗎?’我說‘沒關係,我這一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我早就習慣了。’她突然眼圈就紅了,對我說‘如果我能早一點過來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受那麼多苦。’”
王煜坤的眼睛突然就濕潤了,但是嘴邊的笑容卻是愈加濃烈:“柳旭你知道嗎?我長這麼大,這是頭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所以我心裏就認定她了,苦也好,甜也好,就是她了!”
柳旭心裏有些發堵,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不管外人怎麼覺得不般配,可是月老的紅繩早就在不經意間將他們緊緊相連,樸實的言語,貼心的舉動像一碗清茶滋潤著彼此的心房,讓兩個人靠得更近,走得更遠。
沉寂片刻,柳旭緩過神來,嘴角一揚一掃剛才的凝重,笑著說道:“你小子,看著是個悶葫蘆,心裏卻是個有數的,你若是早點說清楚,何至於我會這麼生氣?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王煜坤聞言笑得更加燦爛:“我的舉止確實有違禮數,也不怪你發這麼大火,這頓教訓是我應得的。”
兩人相視一笑,心結隨即解開,自動又恢複到日常的相處模式,稱兄道弟,熱絡親昵。柳旭招來楊花為他們又衝了一壺茶,茶香撲鼻,令人愉悅,說話的語調也輕快了不少,她問道:“你剛剛說要回京,那要何時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