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段(1 / 2)

---這個原本我覺得搶走我媽的男人,相反,我漸漸開始喜歡他,我對他的稱呼由“韓叔叔”變成“叔叔”再到“爸爸”、最後是“爸”,並不僅僅因為他出手闊綽,愛給我買禮物,而是因為他給我訂了十多本雜誌,還有數不清的報紙,他以我成績好,愛看書為傲,對外人提起我時,總是按捺不住自豪地說:“這孩子,讀書從不讓大人操心!”我需要這種認同感。我的母親也愛我,但她從不表揚我。如果我和韓旭一起在外麵和野孩子打了架,她會細心地幫韓旭擦掉臉上的灰塵,而往我臉上招呼一個耳刮子。為了避嫌,為了當好後媽,她對我比韓旭嚴格十倍。

韓旭,該說說韓旭了。他比我大四個月,他是十一月生的,那是深秋,我四月生的,那是陽春,媽總是諄諄告誡我對待韓旭要像春天般溫暖,盡管韓旭對待我總像秋風掃落葉。如果說韓旭的爸爸比我親爸還像我親爸,那麼韓旭也比我親哥還像我親哥,因為據我那些有親哥的同學們說,他們的哥哥總是趁他們不注意往地上丟一塊香蕉皮好欣賞他們跌倒時齜牙咧嘴的模樣,而韓旭則更上一層樓,他總是簡單粗暴地用十指把我的臉往盡可能多的方向扯直到我的嘴巴和鼻子都變了形。我和那些一樣是弟弟的同學們說,弟弟就像哥哥的沙包,愛打就打。

但在上小學那陣,我還是愛黏著他,盡管我嫉妒他,但他長得比我高(我已經挺高的了),胳膊比我粗,腦袋也比我大(我背後總叫他大頭),他丟壘球比誰都遠,他打架比誰都狠,他爬樹比誰都快,他跑起步來,喘氣也倍兒粗。但他最擅長的本事是捕鳥,在冬天裏,他總是背著父母不去上自習課,偷偷地跑進純白的雪的世界裏,從河邊一望無邊的高高的枯黃的蘆葦草裏精挑細選出最結實的兩根做支撐杆,再用鐵絲(從自行車上拆下來的),麻繩(把跳繩剪散),和摘下來的蘆葦草做成一個三角形的支架,把一塊和篩子差不多大的空地上的雪清掃幹淨,露出裸露的泥土,在上麵灑鬆黃的玉米粒,再把篩子蓋在支架上,篩子的上麵往往還附有一塊隨處能撿到的小磚頭(小時候我們常常用那些磚頭來畫房子跳)。接著,他把細細的棉線綁在蘆葦杆的腳上,躡手躡腳地躲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等待鳥兒們的降臨。一隻鳥傾身飛下,蹦蹦跳跳地用尖嘴尋覓著食物,這時他的眼睛就會發出亮光,手起繩抽,在最精準的時刻把篩子放倒,那隻可憐的鳥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套住了,再也來不及躲閃。“你捉鳥兒幹嘛呀?”一次,我眼睜睜地目睹韓旭大顯身手,一連逮了四五隻小雛鳥。“烤了吃。”他低著頭,忙著把鳥的屍體串在樹杆上,風吹著雪花粒飄打在他的臉上,他渾然不顧。“好吃嗎?”我怯生生地問。“看你怎麼烤。”他想了想,說:“把麻雀用泥巴裹了放進炭火盆裏烘上一會,那香味,嘖嘖。”我聽之神往。韓旭愛玩,而且玩的總比別人好,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們市開了一家溜冰場,溜冰場不稀奇,地下遊戲室淘汰了一批損壞的遊戲機後常常鋪上木地板改造成溜冰場,但那家溜冰場用的卻是真的冰,晶瑩的冰麵上滑輪直溜溜地刻下一道道淺淺的痕跡,還有冰渣發出悅耳的聲音,我和其他人摔得四腳朝天,頭疼腦熱,隻有韓旭一個人像一支離弦的箭,在霧氣濃濃的仙境當中飛來飛去。我和韓旭讀的是市第一小學,爸媽結婚後,他爸把他從五小轉到了一小,和我放在一個班,彼此有個照應,但他根本不需要我照應,他從一個被人嘰嘰喳喳談論的轉學生很快一躍成為班裏的孩子王,我跟著他,就像他從不因為我是他弟就高看我一眼,他把我當成係在他書包上的那條可有可無的小手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係在同樣的地方。他不讓我在班裏叫他哥,更不準我告訴其他小朋友他是我哥。他鄭重其事地警告我,讓我不要以為自己是他的弟弟就能有什麼特殊待遇。我猜他準是害怕我把他在家裏的糗事拿出去大肆宣揚。比如他愛吃地瓜,並且吃的時候總弄得一嘴黃色的地瓜瓤,一次他沒忍住誘惑在學校門口的小攤子那買了一個三毛錢的烤地瓜,正巧班上最漂亮的女生餘冰冰從我們身前經過,他迅猛無比地把那個燙手的地瓜扔進我懷裏,並且怪模怪樣地瞪了我一眼,說:“你吃地瓜啊,不怕放屁嗎?”

韓旭愛玩,不愛念書,為了這個,他沒少挨他爸的藤條,他是那種死小孩,疼也不會吭一聲,即使被打的皮開肉綻,他憋的滿臉通紅,青筋跳動,汗水把他的T恤都濕透了,也不肯低頭認錯,他越不服軟,他爸就打得越狠。他自己也不愛念書,要怪就怪遺傳,他總賊兮兮地和我說他爸小時候有多頑皮,似乎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疼嗎?”我摸摸他大腿上的紅印子。他笑嘻嘻地說:“疼啊!過幾天就會結痂,我再一點點把痂剝掉,又痛又爽!就好像挖指甲縫裏的髒東西,越挖越深,好爽!頭皮都會發麻!”“你有點變態。”我老老實實地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