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亡和死亡的陰影(2 / 2)

吳桐臉色煞白,吸入的空氣在肺裏凝結成了冰塊,難耐的寒意充斥著筋疲力盡的肺葉。漸漸地,吳桐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最後一節課是自修。吳桐早已在課間的時候拭去了眼角的淚。他搖搖頭,命令自己回到現實,繼續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尋找微弱的光明。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徑直地朝一道題輻射能量。

終於熬到了下課。眼球周圍的肌肉像拉傷了一樣僵硬。西斜的光透過幾淨的玻璃,漫在翠綠的盆景上。懶洋洋的葉子像在熟睡,上麵粘附的灰塵也靜靜地躺著。

吳桐拎起包,從窗戶裏看到了樓下湯米的微笑。

校園梧桐樹的涼陰。龐大的學生人流。人頭攢動。

夏末的梧桐樹很茂盛,肥大的葉子相互重疊。水泥地上隻有零星的光點。欲揚又止的風流竄在縫隙裏。地上的小圓圈像嬰兒的小拳頭,顫巍巍的,來回搖動。

“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沒有啊!”

湯米看到吳桐紅腫的眸子,嘴角動了一下,想多問幾句,但又悄悄低下了頭。

漫長的沉默和漫長的喧囂隨著車輪一圈圈轉動。一隻蜘蛛不經意間爬進了跳動的心髒,拖著大肚子,留下絲絲縷縷的痕。

湯米是吳桐的女朋友。每天吳桐陪著她走過門衛老頭鄙夷的目光。走過上下班人群或慵懶或疲憊的眼神。走過老城區破舊的馬路和歪七扭八的小胡同。像其他人一樣,穿梭在人流又消失在人流,做固定年齡裏固定的事情。

雖然吳桐的爸爸在縣城開飯館,但吳桐並不與爸媽住一塊。很簡單,土菜館設在外環路以外的郊區。而吳桐的學校在老城區的中心。

高三的時候,又增加了一節晚自修。吳桐就在離校不太遠的地方租賃了一間房子。房間位於一幢八十年代建造的樓房的三樓角落。樓房總共三層。一樓是房東的門麵房。二樓是房東臨時的客廳兼臥室。三樓則用於出賃。正麵樓房上貼著暗灰色的瓷磚。有幾塊在歲月的衝洗下不堪重負,脫落了,於是被堆砌到牆角。留在牆上的,也都粘著些星星點點的斑跡,像極了工作中的灰頭土臉的房東。二樓和三樓護欄上油漆的綠色已不甚明顯。豎立的撐杆是那種木頭幹枯的顏色。房子周圍三麵隻是用石灰漫上,並沒有貼瓷。這是吳桐對這座房子最初的記憶。這也是所有老城區樓房不約而同留給吳桐混沌的印象。

吳桐的爸媽起初對兒子租房是堅決不同意的。他們大老遠從吳家村跑到縣城就是為了給兒子提供一個晚上學習的良好的環境。末了,兒子還是要住在外麵,他們一百個不情願。但是為了晚上兒子的安全,也為了節省兒子寶貴的時間,他們還是屈服了。更何況,他們喜歡順從他們的孩子。更更何況,有些話嘴再硬也隻能是說說而已,那幾間頂多能避避風雨的石棉瓦房子,斜倚在大樓背陰的角落裏,就像是吳家村家家戶戶南牆根的狗窩,那樣的地方,能提供什麼良好的學習環境嗎?那兩層樓房是貸款盤下的。說是兩層,其實就是上下兩間,小得可憐不說,租金還貴得嚇死人。平常的時候,吳桐的爸媽睡在樓上。樓下放新弄來的野菜和雜七雜八的東西。那綹長長的石棉瓦下,吳緬聖用三合板隔出了一間小小的臥室。要是吳桐回來的話,吳緬聖和他老婆就睡到石棉瓦房裏去。吳柏不上學了以後,也來這裏幫過一段忙,但現在,他不來了。吳柏在的時候,吳緬聖和他老婆也睡在石棉瓦房裏。總之,無論他們哪個兒子過來,他們都會騰出樓上的住處。環境就是這樣的。能不能有一個良好的學習氛圍也是明擺著的事,可正因為是明擺著的事,嘴上更不能明擺著說了。畢竟,他們大老遠從吳家村跑到這裏來,能有個立腳之處,也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現在的情況下,吳桐的爸媽起碼可以說說話了,雖然不同意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實的,但是,總還是離現實近了點吧。

近了點就好。

吳桐租賃的房子與湯米的家隻隔著一個小小的胡同。透過簡陋的窗戶,吳桐可以清晰的看到湯米家的陽台,陽台上簇簇的盆景和晾曬的衣服。

也許,仰望是他來這裏唯一確切的目的。很複雜,又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