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幹淨和幹淨的人(1 / 3)

校文學社組織了一次春遊。召集一批有興趣的同學寫生。地點是吳家村頭頂上的大山。正是因為這次活動,吳桐和湯米跨過障礙,邁出了靠近對方的第一腳路。事情的過程其實很簡單。在大山半腰最偏僻的亭子裏,吳桐凝神望著遠處的水庫和天然的峽穀時,淚水便慢慢湧上了眼角。他掩埋在這座山裏的魂牽夢繞的童年被喚醒。吳桐閉上眼,時間便飛馳到了過去。打魚的小船浮在水庫的正中間。木製的船槳蕩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在碰到石壁的時候悄然消失。攔水的木樁上,一隻青色的小螞蚱紋絲不動地蹲著,遠遠注視著茫茫的水域。像俯臥的雄獅在用威嚴的目光審視浩瀚的大草原。一隻手捂過去,小螞蚱早已跳上水麵。粗壯的後腿在水裏蹬來蹬去,但還是拗不過船槳激起的波紋,起起伏伏,最後被打在岸灘上。右側的峽穀中,黑色的放羊人舞起空中的皮鞭,白色的羊群便咩咩地叫起來。峽穀的巨石間,像花生米一樣大小的羊屎蛋夾在縫隙裏。沒有成形的羊糞黏糊糊地打在巨石上。

一群小夥伴學著羊叫,用特製的鐵夾子翻一個一個的小石塊。腐爛的葉子被扒過來弄過去,發出嗤嗤的聲音。他們在尋找土蠍子。土蠍子能夠用來給大人泡酒,還能夠賣錢。有一陣,他們曾停下手裏的活計,看著天歡呼雀躍。一架大鳥一樣的飛機嗡嗡地跑過山頭,身後長長的大尾巴把一塊一塊的雲朵穿起來,像村子裏榆錢樹上最長的一串榆錢花。

吳桐轉過身來的時候,湯米正深情地看著他。看他一個人在最偏僻的角落認真地流淚。時間的無涯的荒野,空間的無垠的戈壁,像張愛玲的小說,你也在這裏嗎?一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吳桐的心頭。

他走過去,吻了她。

她吃驚地呆在原地,沒有反抗。他則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晃過神,害羞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剛才……剛才……”

“你憂傷的背影和流淚的樣子很好看。”

吳桐把頭埋在了衣領裏。

生命在出乎意料之中迎合了一種緣分。瞬間的相遇仿佛上帝精心的安排。也許沒有人可以回答彼此的擦肩而過或是彼此的相愛是對還是錯。隻是一種偶然,隻是一種巧合,一切忘記了掌握。

吳桐從來沒有對女孩子這樣放肆,湯米也從來沒有在男孩子麵前這樣勇敢。

瀲灩的春光照在水庫的閘門上。照在巨石的裂縫中。照得鬆樹的針尖閃閃發光。照得亭子上的石鴿子撲散起來。是的,陽光一直在照耀,如果我們不這樣想的話,那真是我們錯了。

接下來的吳桐,心裏真就亮堂起來。青春的直覺。血液的方向。自然而然的衝動。他抑製不住自己,試探地抬頭,用一種溫柔而複雜的眼神打量他剛才吻過的女孩。

她的臉頰似一顆沒有熟透的桃子,細膩而嬌嫩。飽滿地好像隨時要滲出汁液。大而圓的眼睛裏,黑色的瞳仁映出一道彩虹。仿佛頭頂上閑逸自由的雲朵是從那黑色中反射到天鏡似的。一小撮頭發趴在右側的臉旁。發梢撫摸著一個淺淺的酒窩。和林心如一樣的酒窩。兩個酒窩裏盛著春天濃得化不開的暖風。吳桐飲了這世間的佳釀。暖風蕩漾在五髒六腑時,他竟想起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

長頭發。雙眼皮。什麼都沒有塗的短指甲。

吳桐咧開嘴笑了。這一笑倒把剛才掛在眼角的淚擠掉了。

湯米也笑了。也許她覺得噙著淚的傻笑是好看的。就像一個大男孩躲在角落裏掉眼淚是好看的一樣。

伏在書桌旁的吳桐想到湯米時,心情才稍微寬慰了一下。不知怎麼了,他越來越覺得老師的諄諄教導可信度不那麼高了。就像今天,舉得例子又是某某同學在高中時聽從老師的勸說後,刻苦學習,考上了某某名牌大學,畢業之後月薪比上次舉得那位好好同學月薪還高。吳桐總覺得這樣的人不是不好,但拿出來到處炫耀,總讓人產生不屑一顧的輕蔑。說到底,不過是他們不顧一切地抱得了一塊敲門磚。有了將來吃飯的權利。這其實是和大街上乞丐的行乞一樣的行為。隻不過後者更直接,更裸露罷了。比起這個,他更加厭惡的就是某些人寫得優秀應試作文。幾乎每篇都攪得九泉之下的李白、杜甫、陶潛不得安寧。如果這些先賢古哲有一天真得從地底下晃出來,跑到大嘉讚賞他們的人跟前,那這些人下場準隻有一個--像葉公被龍嚇死一樣。當然這些想法隻是偶爾來腦海趕個集,不會常出現的。就好像高三學生的體育課,不可能也不能每天都上的。不過,它們出不出現,卻又不是人為能夠控製的,它們總是拉著人往相反的方向走,扮演著負麵的角色。它們抵消著學習的積極性,但是,這抵消是伴隨著積極性的,你又不能把它們怎麼著。它們是一條柏油大道中間的一段子土路,它們是領到的獎學金裏的幾張假鈔,有時候,它們真讓你哭笑不得,你又隻能盼望著它們少來打攪你,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