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銀行的拐角處賣的早點是粥和火燒。通常這裏來的客人比較多。這倒不是因為主人的火燒打得多好吃,或者粥熬得多麼香。而是因為主人的女兒通常會來這裏幫忙。她叫姚芳芳。吳桐學校公認的校花。高三年級一班。擁有眾多的垂涎者。善於頻繁地更換身邊的男伴。也善於在各色男友中左右逢源。垂涎者不厭煩的光臨,給她家的生意帶來了可觀的利潤。為了能得到姚芳芳更長時間地服務,很多人都是吃飽了以後,鬆鬆腰帶,狠狠心,再要一碗粥。這時的姚芳芳就會微笑著端過粥,不好意思地說:
“對不起,糖已經用光了,你湊合一下吧。”
每一個男生聽到這句久違的話後,都會理一理劉海,違心但心甘情願道:
“我正好不喜歡粥裏放糖。”
姚芳芳這時便會誇張地露出兩行雪白的牙齒,擠一擠眼,微笑著走開。身影宛如微風中一串搖擺的風鈴,清脆晃眼。常來這裏的男生開玩笑地說:“招商銀行的確招來不少人,但這些人兜裏都沒幾塊錢,就這倆錢,還沒等進銀行的門,就一次性投資了。”
沒辦法。秀色可餐。趨之若鶩。
生意最冷淡的,就是電動車商行的拐角了。這裏本來就不算大,擺不了幾張桌子。再加上賣餛飩的是一對看樣子年紀比炸油條的兩口子還要大的老兩口,所以擺出的桌子很少有坐滿的時候。不過,吳桐還是經常光顧這裏的。因為吳桐的爺爺以前來縣城,就在這裏吃早點。他姓劉,人們都叫他老劉頭。他在這做混沌和麵條的生意少說也有三十年了。老劉頭見證了身旁這座三層樓房的更迭和興衰。最開始,這裏是一座商貿城。九十年代中期改造成了小型酒店。九十年代末,達到了繁華的鼎盛。來吃飯的人絡繹不絕,以至一段時間,小轎車都沒地方在門口停靠。後來,就漸漸沒落了。這兩年,又裝飾一新,掛起了電動車商行的幌子。吳桐在這裏喝餛飩時,不止一次地見到一個撿垃圾的老頭。在清潔工人不急不慢地掃著幾片梧桐葉的季節裏,他就早早地穿上了棉大衣。他高高的顴骨,串腮的胡須,窄窄的肩膀,弓著背。提一個黑色的編織帶。走路慢騰騰的,好像棉大衣的重量壓彎了他的背,走不快了。老劉頭見了他很高興的樣子,隔著老遠就喊:老王頭,來啦!老王頭抬起頭應一聲:來啦!
但腳步似乎更慢了。
今天吳桐第一次和老王頭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他本來很排斥這個髒兮兮的老頭的。但當吳桐看到老王頭布滿皺紋的皮膚下凹凸的手骨和褶皺中的青筋時,他突然想起了他的二爺爺。想起了二爺爺握著泥哨的手。想起了二爺爺手指甲下厚厚的灰塵。吳桐的心髒好像頓時纏上了幾條細絲,跳動地有些吃力。
吳桐低下頭,眼鏡差點掉到餛飩碗裏。他聽到所有人好像都沉默著。
高三的教室陰森森的。陽光照進來,總給人不合時宜的感覺。掛在教室左側的高考倒計時牌,像一個銜著索命符的小鬼,用狐疑的目光收索著整個教室的風吹草動。還好,每個同學書桌前邊角上的兩疊厚厚的書能夠充當盾的角色。這樣,紅色的數字變成的利劍就不至於一下子割斷匍匐在書下的繃緊的神經。所有的人都低著頭。也幾乎所有人都帶著近視鏡。沒帶鏡子的人,像是深秋還懸在枝幹上的樹葉,那真是鳳毛麟角了。可就在這鳳毛麟角中,也還是有濫竽充數的。他們把鏡片塞到眼睛裏,隻有到晚上清洗的時候才拿出來。
“終於到月休了。熬了一個月,快憋瘋了。”
吳桐還沒進教室,這句話就出來迎接他了。他這才意識到今天是星期六,是四個星期才輪一回的月休。雖然吳桐的媽媽每個星期三都會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像探監一樣,到吳桐租賃的房間看他,但想到能夠暫時遠離牆上紅色的數字,吳桐臉上也泛起淺淺的笑,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