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這樣不好(1 / 2)

“貨車公司賠償孟寡婦一大筆撫恤金。我操他媽的她用她丈夫出車禍得來的錢亂搞男人。剛才該掀開被子問問她,像我們這樣年輕力壯的小夥,睡一夜,她給多少錢。”生子上樓時,憤懣地說。

“原來那胖女人是孟寡婦。”吳桐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下半夜,星星變亮了。稀鬆的幾個亮圓度數增大了,已不再是十五瓦。像一個氣息奄奄的彌留之人突然能夠站起來走動,有一種回光返照的氣派。

十八歲的夜晚,吳桐病了。

身子好像一會待在火爐,一會又被放進冰窟。一會熱得滿頭大汗,一會又凍得腿腳發麻。吳桐腦子迷迷糊糊,神誌不清。他看到了湯米。湯米遠遠地笑著望向他。散發著充滿誘惑的體香。仿佛自己高高在上的夢想。像翡翠,冰體通透。像珍珠,瑩光閃閃。像高山的雪尖,纖塵不染。吳桐看到自己突然惡狼似的撲向了湯米,撕裂了纏在湯米身上所有的衣物和臉上動人的微笑,把自己獸性的欲望強壓在湯米驚魂甫定的單薄身軀上。吳桐看到了一群群搬家的蜘蛛。吳家村破廟裏的木匾被鋸了,改做成二爺爺的小棺材。在木匾上結網的蜘蛛變得無家可歸。它們開始集體性質地遷徙,拖兒帶女,千裏跋涉,來到了吳桐的心髒上。吳桐夢見自己瑟縮著從一座名叫成長的獨木橋上退了回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被後麵的人一腳踢了回去。

生日,像燈繩外紙糊的燈罩麵上一粒歲月的沙塵,兀自存在。

十八歲的夜晚,吳桐病了。無藥可救。

很多天沒有見到姚芳芳了。今天早上,招商銀行門口又出現了她的身影,依舊像一串微風中搖擺的風鈴,清脆晃眼。炸油條兩口子的孫子像是長高了,穿的像隻肥胖的企鵝風一樣圍著桌子撒歡。老王頭左手拿著黑色編織袋,右手夾著一個礦泉水瓶的瓶口。棉大衣敞著懷,裏麵夾著件黑棉襖,依舊不緊不慢地走向老劉頭的攤鋪。

時光仿佛倒流或者時光壓根就沒有挪動。人和事固定成滿世界根深蒂固的謊言。呈現的這一成不變的表麵加深了每個人一成不變的的理解。老王頭年複一年的步履蹣跚有著他不為人知的之所以然的悲哀。姚芳芳燦爛的微笑中掩藏的是“我想回家”的驚恐。炸油條兩口子的孫子還處在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和信任的年紀,可這好奇和信任都源於對這個世界的一無所知。每個人都變成了一個外象的符號。性別、長相、年紀、身份、地位等等皆為每個符號不可或缺的砝碼。而我們在做的也隻不過是把每一個符號上的砝碼羅列起來稱一稱,然後,饒有興致地進行總結性的概括。

彼此相互的概括,使彼此相互離棄。

轟轟烈烈地進行了一次幾個市的大聯考。今天發試卷。很難熬。

語文老師講評試卷時,重點解析了吳桐的作文。這是一篇以夢想和現實及其兩者之間關係為立意的材料作文。吳桐的文章得分不過半。語文老師很嚴肅而又興致勃勃地把吳桐的文章讀了一遍。之後,老師叫起了吳桐,讓吳桐解釋一下他自己這篇文采不錯的文章是因為什麼得到一個如此低的分數。吳桐像教室東麵衛生間裏那盞很不靈便的聲控燈,聽了聲,許久後站起來。麵無表情。一言不發。語文老師沒來得及示意吳桐坐下,就開始了自顧自地評論。

“我們要寫得是夢想和現實以及兩者之間的關係。我們首先應該選擇一個正確的方向和正確的有話可說的觀點。吳桐文章中大篇幅的語言都在描寫一種消極的看不到希望甚至本身就不抱任何希望的人生處境。夢想就是夢想,現實就是現實,夢想和現實有不可逾越的距離,這是極為錯誤的觀點,連大的方向都錯了,又豈能得高分呢?……”

吳桐聽到外麵寒風不顧一切地打著窗玻璃,心裏像一汪死水,波瀾不驚。

已經很晚了。睡不著。吳桐把兩個大大的眼睛睜在黑暗裏。隔壁房間像自己的心一樣死寂。沒有一點點哪怕是自己不願聽到的聲音。電子鍾表的滴答變得異常刺耳。吳桐轉身把頭蒙上。但聲音還是絲絲如針紮般響在全身每一處。吳桐起身,把鍾表塞進另一麵床頭的被角裏。吳桐剛躺下來,聲音又如生鏽的斧頭割在身上,嘎吱嘎吱,哽咽難聽。吳桐氣急了,抓過鍾表一把摔在漆黑的地板上。震顫的撞擊聲嗡地炸碎了黑夜,劈劈啪啪,碎銀般落地後重歸死寂。

吳桐掀開被子,抱著自己的雙腿,哭了。

很想反抗,很想放縱,很想毀滅。可又反抗什麼,放縱什麼,毀滅什麼。吳桐一動不動,眼睛目空一切。不目空一切,在這黑夜裏,眼睛又能看到些什麼?吳桐閉上眼,腦海浮現了孟寡婦胖胖的裸體。兩個在日光燈下呈現暗紅色的乳頭如兩條遊擺在吳桐身體內的蛔蟲,所到之處,奇癢無比,遍地鱗傷。在一片黑色亂草護衛下的房東筆挺的生殖器像一個皮球,無限膨脹放大,撐裂了吳桐可憐的大腦。賣烤紅薯的小婦人勻稱的身材,姚芳芳甜美的笑靨,湯米惹人的酒窩,於老師裙子被小風扇翹起後若隱若現的大腿,依次出現,清晰後模糊,模糊後清晰。像被大風刮著的電影幕布,拉直後彎曲,彎曲後拉直。吳桐開始像一頭野獸般把自己想象成城管隊長和生子,分別赤裸地伏在賣烤紅薯的小婦人和姚芳芳身上。這個時候,他看到二爺爺坐在破廟的門檻上,迎著老琴柏樹,吹響了綿綿無絕期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