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原諒上帝(1 / 2)

他雙手攬著膝蓋,背倚著牆,像待在校園梧桐樹林裏一樣,眯著眼睛往四周看。前方不遠,月光透過圍牆如夢般鋪陳在水泥地上。穿過鏤空方磚菱形空隙照射進來的光線,似乎經了難,受了罪,挨在地上時,已模糊了自己的形狀,沒了完整的身段。不知道這樣的現象是證明了光的幹涉定理、光的衍射定理、光的直線傳播,還是什麼都沒有證明。再往前,是一排整齊的帶著小院子的二層小樓,每一家小院子有一扇木門。吳桐往左右看了看,一條幽深的路朝著兩個極點,蜿蜒向目光的盡頭。

吳桐坐在那裏。偶爾警覺地抬頭望望。大部分時間頭磕在膝蓋上,閉著眼。又是長天長地之後,吳桐像是醒悟了什麼,突然一個機靈站起來,翻出了圍牆。

他出來找到了一家斜對著民政局家屬院大門的商鋪。商鋪已經關門了。他在商鋪的台階上坐下來。他右眼瞟著曾經很不在乎現在很在乎的那扇黑漆木門。

他在想:

我為什麼會跑到這裏來呢?好像是有一種依戀的,這依戀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親情?友情?愛情?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對於女人的複雜情愫?好像心裏是有些不忍的,怎麼會不忍呢?這難道不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好像於老師做什麼事情,剛做的時候,自己的心裏都是隱隱作痛的。但做完以後,就會覺得,很好,她做得很好,簡直無可挑剔。這件事,也會這樣嗎?我好像是在這裏一個人自作多情吧,她做事情,又怎麼會在乎我的想法呢?那麼愛情到底是什麼呢?

愛情,永遠都暴露著人類的自私那麵;愛情,永遠都沉浮在牽念的碧霄之中;愛情不是斟滿的香檳,它的濃烈需要時間來調和;愛情不是加糖的咖啡,它的苦澀需要仔細的斟酌;愛情不是感恩的凝視,它的久遠需要親力去把握;愛情不是短暫的偏愛,它的追逐需要一生的幸福;愛情有時需要等待,但絕不是空守內心的那片馨園;愛情有時需要飄然,但絕不是神遊心潮的那次澎湃;愛情不同於友情,你不僅要分享她的快樂時的感受,還要慰藉她傷心時的眼淚;愛情不同於友情,你不僅要與她攙扶著越過眼前的阻礙,還要與她依偎著走向遙遠的未來。

然而吳桐還不能清楚地判斷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感覺。他隻是正在經曆,也試圖經曆這個過程。

……

吳桐是在想著眾多問題的某一個問題時躺在商鋪的台階上睡著的。月色清冷,夜涼如水,他猶如一個乞丐般以地為床,以天為蓋,睡著了。

他不知道,後半夜兩三點鍾的時候,有一個一襲紅衣,戴著紅頭蓋的女人被一個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的男人從那個黑漆木門裏抱到了一輛彩車上。

鞭炮是燃過的。隻不過,鞭炮的聲音似乎靜極了。

許久以後,有一個臉頰像桃子,嘴巴兩邊長酒窩的女孩一本正經又故作正經地問了吳桐一個需要用是或否來作答的判斷題。

你是不是在暗戀我小姨?

吳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很流利地搪塞過去了。他的回答好像顯得熟練而又遊刃有餘,那是因為,在此前的某一個夜裏,他曾經伴著月光將自己的不敢肯定沉到了根裏。沉到根裏以後,雖然,他還是無法用是或否來作結,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可以完全不屑於任何一個人的懷疑和質問了。慷慨而豐盈的月亮用她清寒的呼吸風幹了一些東西。當然了,這些東西,風幹前可以叫傷,風幹後可以叫疤,但那也隻不過是別人給它們起的名字。無關乎自己。

回到高三。彼時彼刻。吳桐重複了他半年前的動作,翻過了操場廁所邊的矮牆。他還是往東走的。隻不過,他走了很短一段距離後,停在了一家公用電話廳前。他撥響了一個爛熟於胸卻從未打過的號碼。

喂,你好。對麵的聲音。於老師的聲音。

喂,你好。對麵的聲音。於老師的聲音。

喂,請問你找誰?對麵的聲音。於老師的聲音。

吳桐掛了電話。

他覺得他可以回去了。最起碼,他能夠坐在教室裏,微笑著,聽另一個語文老師談論他臃腫的理所當然和同樣臃腫的自以為是了。

高三寒假後回到學校,吳桐的境況似乎更糟了。期末考試成績一塌糊塗,糊塗地簡直讓人喘不上氣。不知道為什麼,也是下了力的,也是拚了命做的,也是在令人窒息的氛圍裏堅挺著呼吸的。但是,內心裏總像缺了什麼似的,總是找不到感覺,仿佛做廣播體操跟不上節拍樣,比比劃劃,蠻打蠻撞。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對,總覺得好像不在場,總覺得自然不自然地就會掉入某種迷迷怔怔的狀態裏,然後,冷不丁地搖搖頭,意識到了,就發了狠死命地朝一個方向用力,而力量的勁道又是吳桐自己想象不到也控製不了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總是在暗處躲藏著隨時都有可能出來搗亂。好像已經被蛇咬了似的,前麵是不是蛇,是不是一截井繩,隻要像蛇的樣子,都會條件反射般蹦跳起來。每天過的提心吊膽,但是,如若把眼前棘手的事情一個個拿出來過一遍,又都覺得沒什麼可怕的。每天很認真地按部就班,但回想起來,又不敢確定這一天來究竟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