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通宵達旦(1 / 2)

看完信的吳桐將信紙小心翼翼疊好重新塞進信封。那是下午的課間休息時間,和煦的陽光照進教室,溫暖宜人。信讀了兩遍,但是,他好像沒有什麼感覺。於是,他又慣性般地用右手食指在皺巴巴的草稿紙上劃了劃。沙沙的聲音停止後,他知道他又寫了一遍“心如止水”.那是他的發明。好像隻有每次這樣做了,才能保證自己波瀾不驚的心質量符合標準性能達到要求。他慢慢覺得這封信真像於老師說的那樣,對於他,並沒有多少意義。他正在好好學習。他正在心如止水。他在兩天前已經開始實行了一個新的計劃。那是湯米和吳桐彼此的一個許諾。高考前,他們不會再見麵了。他們要把所有的時間用於衝刺。也就是信上所說的,他們要拐一個彎。這不是妥協。這是以守為攻的一種智慧。他們正在運用這種智慧。他不知道於老師為什麼希望他做一個跟湯米一樣普通的人。難道,他現在不是很普通嗎?難道,他跟湯米有什麼不一樣嗎?他也許是偏激和固執的,他也許是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的,但他不知道,具體到一件細微的事情上,這些遙遠的詞彙是怎麼反映在他身上的。他可能是一個敏感的人。因為,他的確有些難受。他的確活得很累。總有一些無影無形的東西鬼魂樣在眼前晃來晃去。即使那麼踏實地在做事情,他依舊覺得,他還是懸在空中,他總有墜落的衝動,也許,偏激是從這裏體現的吧。他在臣服,無條件地臣服,這讓他每一個汗毛孔都像被蹂躪了似的火辣辣的疼。但是,也好像是沒有什麼的,也沒有那麼玄乎的,現在不就坐在教室裏一如既往嗎?現在難道不是在老老實實地普普通通嗎?他隨手拿了一本課本,將信封夾了進去。他掃了一眼被打開又瞬急被合上的課本,信封被夾到了那篇名叫《項脊軒誌》的古文裏。《項脊軒誌》,那些沉澱在書堆裏的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的沉甸甸的感情。吳桐默然唏噓。窗外的陽光打在那些陳舊的冷熱裏,似乎泛起了某些恍惚的氤氳。吳桐聞了聞信封,又聞了聞書香,他突然覺得,所有的字都是對他的祭奠。他在俯下頭的一刻,看到了無數個死在歲月裏的求學日子。他在俯下頭的一刻,看清了古人南閣子裏一層一層比灰塵還要厚重的蕭索。那團陽光打在紙上凝起的氤氳是他和南閣子裏的人共同的尷尬的夢。不知道為什麼,吳桐突然想站起來像以前那樣循著心走進梧桐樹林。他望了望窗外。陽光美得動人。他吸了口氣,伸出右手食指,沙沙地寫起來。

他慢慢好了。突然的想法雲樣飄走了。

他開始學習了。

陽光依舊安靜地照著。照著學習的人。照著壓在人胳膊下的草稿紙。照著草稿紙上看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從心裏搬運來的字屍。

心如止水。

陽光其實認得這幾個字。

跟吳桐打過一架後的生子,似乎徹底從吳桐的世界裏消失了。已經半個多月,隔壁房間沒有傳出一星半點的響動。吳桐坐在租賃的小房子裏,仿佛置身於一座空蕩蕩的墳墓。死寂包圍著他。像鋁製品表麵的氧化膜樣保護著他。吳桐坐在寫字桌旁靜對著模擬試卷,偶爾,他抬起頭來,迷惑地看一看小房間的角角落落。黑夜蜷在那,靜靜地立著,像一件無用的道具樣被隨意丟棄著。黑夜有時候令人恐懼和敬畏。黑夜有時候讓人踏實和著迷。黑夜裏有太多的不為人知的秘密。黑夜就是一個夢境,蓊蓊鬱鬱,虛虛幻幻。黑夜裏,人多出了另一雙眼睛和另一對耳朵,所以,黑夜裏的人顯得更加真實也更加匪夷所思。吳桐領略過黑夜的魅惑。吳桐見識過黑夜的斑斕。他曾在黑夜裏平白無故地想抽一支煙。他曾在想抽一支煙的黑夜裏看到了自己生活中遍地的腐朽和漫天的腥臭。黑夜引誘他看到了他不該看到也不想看到的質疑。黑夜毫無遮攔地呈現了他不該認識也不想認識的複雜。他害怕黑夜。他像害怕自己一樣害怕黑夜。所以,他要逃避。所以,他要走進心如止水圈占的藩籬。他前麵還有那個唯一可觸可感可望可眺的路標。他要好好的。他要高考。他憑什麼不能。他肯定能。他就是要走下去。不折不扣地走下去。他就是想證明一下他可以。也不是什麼逃避。也不是什麼藩籬。就是要走下去。在這裏挑燈夜戰難道就是禁錮嗎?不去多想那些無聊的哀哀愁愁難道就是逃避嗎?真他媽的扯淡。所有的羈絆他媽的統統都是紙老虎。自己又怎樣。黑夜又怎樣。害怕又怎樣。不害怕又怎樣。還真以為害怕了。有什麼值得害怕的。都是些不識抬舉的東西。了解了又怎樣。不了解了又怎樣。還就跟你說了,也就是不跟你一般見識。別他媽跟個娘們似的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你他媽給自己下那麼多套幹什麼呀。你他媽自以為是地想那麼多幹什麼呀。別的都不說。就問你一句。走下去對不對?走下去到底對不對?你說啊。這不結了嗎。你要走下去。這是你不能否定的。你要走下去。其它的全都是扯淡。你要走下去。就這麼簡單。

那個夜晚,吳桐是準備通宵達旦的。

一陣沉悶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吳桐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敲門。但願不要影響他的通宵達旦。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