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裏的事情,吳柏跟我說起的很少。偶爾提起的是他的幾個同事。而我能記住的,也近乎寥寥。第一個是大憨。已經25歲的大憨個頭足有一米八。他的長相具備了讓人過目不忘的能力。他長得不是一般的醜。他的臉像一張平麵餅。頭大,眼睛大,嘴大,牙齒也大。而且牙齒大也就罷了,他又偏偏比別人多長了一排,他可能營養過剩,所以嘴巴裏冒出了三排牙齒。大憨是衝壓車間的開心果。所有人無論什麼時間和地點,都可以跟他開玩笑,拿他撒氣,調侃。冬天裏冷,車間裏的人不願意跑遠買早飯,班長就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對策。班長笑眯眯看著大憨說,我提議,希望大憨同誌為我們每天早晨帶早飯的人請舉手,呼啦啦,除了大憨,全車間的人都舉了手。大憨反應慢,行動像八十歲的老太太一樣遲緩,他看到全車間的人都高高把手舉起,他環顧一圈,也慢騰騰舉起手來。舉起手以後,似乎腦子裏的思考才又緊跟緊地趕過來,一想,不對,不應該舉手,就又醒悟似的把手垂下來。大家就衝著大憨起哄說,不能反悔,你都舉手了。反悔也沒有用,少數服從多數,國家主席就是這樣選出來的,大憨我們都讓你過了一把領導幹部的癮,給人民群眾買點早飯,這麼小的事情你就不幫忙辦啊?太不象話了。大憨默不作聲。有人就問,大憨你到底買不買嘛?買就是了嘛。大憨擰著眉頭說。從此,大憨就成了車間裏唯一一位兼職後勤戰線的工人。大憨脾氣好,可有一樣說不得。別人一說,那肯定暴跳如雷,立刻跟人翻臉。大憨不喜歡誰在他麵前提他老婆跟人跑了的事。大憨的爸在一個搬運公司扛麻袋。大憨的媽是掃大街的。爸媽辛苦賺來的錢攢起來給他從不知道什麼地方買了一個老婆。可是,老婆待了不到半年,就跟一個下鄉賣豆腐的跑了。所以,大憨發誓,一輩子不吃豆腐。平常的時候,隻要有人提到老婆和豆腐,他就渾身不自在,反應很迅速地說,別說了嘛。
我過年回家的時候,大憨已經不在汽車廠上班了。聽說,他那個跟人跑了的老婆花光了錢大著個肚子又回他家了。大憨就提前回家照顧她老婆去了。
吳柏的另一個我有印象的同事叫董剛。董剛是東北的,不分大小場合隨時隨地搞笑的那種人。典型的東北純爺們。我不知道眼睫毛往裏長是個什麼病。我第一次見董剛,心裏就納悶,他的雙眼皮為什麼岔開得那麼厲害呀。後來,吳柏告訴我,他根本就不是雙眼皮。眼皮上的那條線是做手術時用針縫的一圈印,他的眼睫毛往裏長,需要開刀取出來。真是大千世界,什麼病都有。董剛罵人是一景。我曾觀看過一次他和另一車間的一個同樣來自東北的純爺們的對罵。以前,吳柏跟我說,董剛罵人髒字一串一串的,而且他能保證一小時之內同一個髒字不重複出現。我以為吳柏吹牛。那天,吳柏急衝衝跑過來讓我去見識見識。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走到一看,原來是董剛在罵人。兩人開罵的原因是,董剛跟廠子裏的一個女工處對象,處了連一星期不到,那個女工就跟與他對罵的這個人好上了。人家女方嫌他一天到晚沒有半點正事。很多時候隻知道為了搞笑而搞笑。董剛覺著在廠子裏把臉麵丟大了,不好意思跟女方鬧,就找女方現在處的朋友出氣。沒想到,居然碰上了一個東北老鄉,這下,就真熱鬧了。董剛感覺臉上掛不住,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這個人藏不住事。戀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愛,他老家上到爺爺奶奶下到外甥侄子都已經知道他要結婚了。這實在有點不靠譜。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董剛跟情敵的對罵,讓這兩個老鄉成了好朋友。後來,董剛的情敵調到了衝壓車間當工長,還把董剛提成了班長。要不然也成不了朋友,主要是,那天兩個人破口大罵以後,情敵關係也隨著罵仗的結束而終止了。跟他們兩個都相好的那個女工看完他們口無遮攔的叫罵之後,第二天就辭職走人了。他們成了難兄難弟,也成了和同一個女人相戀又分手的好朋友。
王誌勇是衝壓車間少有的紈絝子弟。他跟大憨般大,而且兩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王誌勇的爺爺奶奶都是工廠的退休工人。爸爸媽媽也在國有廠子裏上班。他在衝壓車間純粹是為了混日子,消磨時間。他不需要賺錢回家,實在沒錢花了,往家裏打個電話,生活費就有了。王誌勇長得白白淨淨,儀表堂堂。他的臉蛋又酷似那個偶像派明星黃曉明。所以,無論走到哪裏,他都很容易賺來一些女孩的眼光。下了班以後,王誌勇經常出沒一些裝飾豪華的鞋店服裝店購物商廈。他雖然有幾個錢,但也決不至於每天出入那些地方時,一擲千金。相反,他從來都不買任何東西。他用一身年輕人時髦的衣服打扮自己,戴著墨鏡和手表,有時候甚至一分錢不拿就直接出去逛了。有一天,他走進一家耐克專賣店。他慢條斯理文質彬彬地站在排排精致的鞋子前挑來挑去。這時,一個有著波浪形黃頭發的店老板從內屋裏走出來。店老板化著很濃的妝,長長的睫毛,瓜子型的臉。店老板應該四十多歲了,仔細看,能觀察她到額上的皺紋。她沒像以前那樣走上前去落落大方脈脈含情地介紹櫃台上那些沒有必要介紹的耐克鞋。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任何話。王誌勇聽到響聲,轉過臉朝店老板看。店老板依舊張著嘴望著他。他們的目光交織,互相笑笑,接著,店老板恢複店老板的角色,走向前去,推銷她的商品。沒有人知道後來這個四十多歲的漂亮女人是怎麼和二十幾歲的王誌勇搞到一塊的。按王誌勇的說法是,他隻是很有風度地摘掉墨鏡臉慢慢一抬眼角往上輕輕一揚,說了一句,空調開得有點大哦,那個穿著裙子的女人就受不了把裙子撩起來了。大家都不相信他泡上了一個開店的女人,即使他為衝壓車間幾個比較要好的工友每人送來一雙貨真價實的耐克鞋,大家還是不相信。為了讓這幫鄉巴佬心服口服,王誌勇領著他們在三十八度的高溫烈照下,群闖耐克專賣店。到的時候,是中午,店裏沒有客人,店老板正坐在收銀台那拖著腮幫子打盹。王誌勇讓他的工友在店門前的大玻璃窗旁等著。工友們躲著身子伸長了脖子往店內看。隻見王誌勇進店後,將店門鎖上。他站在店中間幹咳了兩聲。那女人揉揉眼睛站起來。王誌勇擺了擺手,那女人走過去。涼拖的聲音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磚上叮咚作響。女人站在王誌勇麵前。王誌勇的手在女人屁股上亂摸。女人嬌嗔地說,有人,別鬧。王誌勇說,我等不及了。王誌勇的手伸進女人咖啡色的裙子,女人白色的內褲被拽到了膝蓋部位裙子的裙邊處。女人躲避著,說,乖乖,別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工友們看到王誌勇掀開女人的裙子,下半身就淹沒了進去。工友們轉過身來,猩紅著眼虎視眈眈地看著大街上打著遮陽傘走過的幾個女人,他們握著拳頭,喘著粗氣,悄無聲息地波濤暗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