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藍的河水裏
洗洗雙手
洗洗參加過古代戰爭的雙手
圍獵已是很遙遠的事
不再適合
我的血
把我的寶劍
盔甲
以至王冠
都埋進四周高高的山上
北方馬車
在黃土的情意中住了下來
而以後世代相傳的土地
正睡在種子袋裏
--海子
太陽斜斜掛在西山梁上。吳家村的家家戶戶起炊煙了。紅黃的金邊把一堵堵院牆的影子打折了放在對麵的牆上。院落裏能夠見得著光的地收縮收緊了。吳越山家的狗仰著頭，側著耳朵目送著太陽的落山。仿佛，太陽是它的老朋友了。它看著老朋友一步步踏上出遠門的路，眼睛裏閃出幾絲悲傷和不安。它站在那裏，迎著冬天裏嗖嗖貼著地麵的風，毛發往後揚著，全身沐了太陽鋪天蓋地的黃橙橙的不舍，突然嗷嗷地叫了兩聲，淒楚的，悲悲切切的，含了委屈的，又有些無能為力聽天由命的。也許，太陽清冷冷的不舍讓它的眼睛裏潤了潮濕，它在一瞬間裏想到了自己遲暮的年齡，它好像聽到太陽轉過頭來，老遠地含了同命相連的語氣說：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別送了，你也保重吧，好自為之吧。
這個時候，周邊裏響了一圈圈狗吠，吳越山家的狗緩過神來，聽了聽動靜，好像沒有什麼異樣，但還是情不自禁汪汪叫起來響應了。
吳越山聽了狗吠，出了堂屋，端了狗食往狗窩走過來。老狗見是男主人親自來喂它，有些受寵若驚了，遠遠迎上來，蹦跳著，支起兩條前腿往吳越山身上靠，鐵鏈著撲撲夯著地麵，把一坨已經結成水晶的老母雞的黃褐色的稀屎給敲碎了。吳越山照著老狗的頭扇了一耳光。老狗收回了前腿，縮了脖子，知道自己造次了，乖乖地等在狗窩前的狗食槽邊。
吳越山拌了狗食，直起身子，看了看天色，將盛剩菜的陶盆放在鍋沿上，一個人晃晃地出了門。
吳越山順著一條小路往田地裏去了。
田地裏的路窄窄的，伸了細口子，盤了一蔓一蔓的雜草，像一張張留了胡子的大長臉。吳越山自顧自走著，心裏打著鼓，七上八下的。村裏的犬吠稀稀拉拉傳過來，攪著心不安生，心急火燎的。霜已經下過老久，田裏已經不剩多少東西了。隻有幾指寬的麥苗蜷在零星的地裏，蔫蔫的，有氣無力地等著雪花過來給它包緊地底下的腳。其餘的莊稼地都光禿禿的。玉米秸刨了，拉回家堆成垛了。豆茬子和高粱茬子刨了，用??頭砸了，裝上排車拉回家了。芋頭秧子攤開來，曬成了青黑色，也拉走了。隻有冬天的風蕩浪著，掃過來掃過去，查看著哪裏還剩了綠色。偶有收時的幾顆花生被遺留在地裏，借著夏末呼呼啦啦的雨和咣咣嘰嘰的熱破了皮，鑽出淡綠的芽，又借了燦燦豔豔的光，一猛子生長起來，剛墨了綠，那巡邏的風就來了，一下子吸了葉裏的汁，眼見著那花生苗由綠變黃，由黃變枯，那葉上的斑點，像著了火的原，轟的串起來，整片葉子就黑了，幹了。
田裏蕭條著。土地還在冬眠呢。可土地不知道，它一覺醒來，天就變了。
要變天了。
分地了。
吳越山焦躁地走著，心裏的震蕩反映在腳步上，一深一淺，昭然若揭了。他猶豫著，也戰戰兢兢著。共產黨的變法太讓人害怕了。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不知道真的真多久，假的假多久。現在是新社會了，老東西都過時了。千萬要按著人家的政策辦事。千萬要順著人家指的路走。隻有按著人家的政策辦事，辦對辦錯了，才都有活路。隻有順著人家指的路走，走到哪裏了，才不至於讓人指指戳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