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燭台上
我是一隻花圈
想著另一隻花圈
不知道何時獻上
不知道怎樣安放
--海子
吳越寒靜靜地躺在山洞裏。
山裏的夜晚寒氣總是大些,清涼清涼的。白天的暑熱來的快去的也快,空氣裏的溽潮和粘稠這會兒已經跑得差不多,隻剩下鋪天的清新爽然潔淨得很,錚亮得很。
吳越寒沒有什麼睡意。起身披了件上衣,摸出床邊的蠟燭和火柴,點燃後,把火柴放回原處,將蠟燭栽在一個被用作椅子的木墩上。一束幽光淒然地彈跳來,尋尋覓覓,慢慢騰騰,像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在漫無目的地逛街。
吳越寒掀開洞口帷子的一角,出來,立直了身子,朝四周望了望,又縮進去,把床邊的火柴盒塞到上衣口袋裏,俯身吹熄了蠟燭,反身,重又出來。
一派星光粲然。
吳越寒坐在門洞旁的石頭上。雙手抱著膝,兩隻腳的腳後跟踩著石頭邊沿。
此起彼伏的蟲鳴像河溝裏的水樣嘩嘩淌進吳越寒的耳朵裏。稍遠處溪流的聲音叮咚著,又像某一種奇怪蟲子的歌唱,時急時緩,時疏時密,遠遠近近流浪著。
天上的星星鬼魅地閃耀著清冷的光,隔了霧般,纏纏繞繞,曲曲絆絆。仿佛老天爺丟給人的一句句封印的咒語,暗含了關於生老命死的秘密,藏匿了解讀人生際遇的箴言。
吳越寒坐在石頭上,眼裏浸了慈悲,將自己消融在往事裏。
他們把媛子關在廟裏。還特意找了把鐵鎖將廟門鎖牢了。吳天狗撅著屁股往門縫裏看,李大成踹了他一腳。吳天狗轉過身來用手抹了抹嘴,嘿嘿笑著。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回家吃飯了。
老琴柏樹靜靜的。破廟靜靜的。夕陽的餘暉無聲變幻著色彩,也靜靜的。
吳越寒悄悄閃過老琴柏樹,搖了搖廟門上的鎖,牢固著。吳越寒又繞了半圈,轉到破廟後頭。費力從後窗爬了進去。
廟裏的灰塵像黑夜一樣鋪展著。一層層落在已經發黑的麥秸上,擠著,挨著,沒有空地了。一絲金屬色的黃光從破廟西牆的縫隙千辛萬苦鑽進來,懸著的灰塵一部分被纏進光亮裏,像是洗了澡,又換了件新衣服,改頭換麵,光芒四射了。
媛子埋在角落裏,手腳被綁了,全身哆嗦著,泣不成聲。後窗跳進一個人,她聽了聲,猛然間抬起頭,驚慌著,屁股往後挪,綁在一起的雙腳不停地收著,嘴裏發出聽不清的含混哽咽的聲音。
吳越寒什麼都沒有說。
他走過去把捆綁她手和腳的繩子解了。把掛在她胸前的破鞋扔了。她驚恐地看著他。他沒有看她的眼睛,用力拉了她的手,將她拽起來。
他提著她的腰,將其塞出窗外。她的頭碰在了窗欞上,本能地用右手捂了,嘴裏“哎呦”一聲。
他皺著眉爬出窗子。不自覺地回身看了一眼,那條瘦長的光線不見了,太陽拔出了它插進破廟硬喳喳的胡須。
他依舊緊握了她的手,跑起來。
他們跌跌撞撞跑進山裏,一直跑著,直到天完全黑下來,看不清路了。
他們躲進一片茂盛的灌木林。身上的衣服被矮小叢生藏著刺的灌木撕扯出很多口子。四周裏沒有一點光亮,瞎瞎的,仿佛走進了盲人的眼睛。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一顆星星。死寂的天空回蕩著嗡嗡嗡的耳鳴。紫黑的蒼穹像一副豎起來的漆了色的棺材,棺材不透一縫,將兩個被內心黑暗恐嚇地噤若寒蟬的人緊緊地密封起來。後來,他們看到了火把,幾十個火把像幾十把鋒利的劍,寒光凜凜地撬開了黑色的大棺材。但是,他們撬開棺材是為了把藏進棺材裏的人真正變成兩具幹枯的屍體。